一、舞試
雙臂舒展高舉過頭,左足踏前一步,右腿平伸,旋轉一周;左足斜伸、足尖觸地,左手拾裙裾,以右腿為圓心回旋;
重複一遍;
再重複一遍;
……
高速的回旋,令四周的姹紫嫣紅在衛子夫眼中晃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屏障。這屏障隔絕了平陽長公主挑剔的評頭論足,屏除了舞者們妒羨的竊竊私語。踏著輕靈的舞步,衛子夫忘懷了周遭的一切,她覺得自己是要乘風而飛了。
天地間,似乎也隻餘下了這一角翻飛的淺緋色羅裙。
一曲終了,衛子夫停下了舞步,牽起寬大的裙裝,蓮步輕移,向平陽長公主盈盈一拜,然後退出了舞苑。麵色如常,呼吸平穩,步履輕盈,渾不似剛剛才舞完一曲。
淺緋色的背影消失在畫簷朱樓後。瞠目結舌的舞者們終於從震驚中蘇醒,舞苑沸騰了。
一個舞者低喊了一句:“天啊,衛子夫在這支舞裏竟然連續跳了四十七個回旋步!”
回旋步,是胡旋舞中最難的步法,常人隻能跳十個。四十七個回旋步,是個近乎神話的成績。
舞者們紛紛搖頭。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子最是心高氣傲,最難堪的就是示弱於人,但沒有誰自信能勝過魔魅。
而衛子夫,幾乎就是魔魅的化身。
平陽長公主環視四周。這場舞試的勝者能夠獲得為大漢建元帝劉徹獻舞的機會,之前舞者們都是躍躍欲試。現在,不甘者仍然大有人在,可是沒有一個舞者出來向衛子夫挑戰。容貌豔麗的公主站起身,仔細地撫平衣裙上的褶皺,而後淡淡地宣布:
“陛下駕臨平陽侯府之日,由衛子夫獻胡旋舞。”
“少兒,少兒!”
衛子夫衝進自己與二姐衛少兒同住的房間,高聲喚著少兒的名字。
少兒的臥衾已經鋪好,蚊帳都已放下,但是少兒不在。
子夫有些疑惑。平陽長公主愛美,時常需要描眉化妝,專司磨黛的少兒日日都攜著眉黛隨侍在公主身邊,以備公主不時之需,難得休息。午後的一個時辰是公主補眠的時間,少兒通常會在房間裏好生休憩,不會四處亂跑。然而今日,是什麼人或事讓憊懶的少兒放棄了午睡?
大概是與霍仲孺幽會去了。子夫嘲弄地笑笑。少兒同霍仲孺在一起已經三四年,還生下了一個孩兒霍去病,霍仲孺對於婚事卻推三阻四。少兒時常與他糾纏,霍仲孺終於答應迎娶少兒,婚期定於今年秋天。子夫不屑,認為霍仲孺不負責任,衛少兒不知羞恥。
這個發現澆熄了子夫心頭狂熱的火焰。她仰躺在自己床上,怏怏不樂。即便她的胡旋舞征服了少年的君王,即便建元帝把她帶入宮中,然而為了天家的體統,有著這樣聲名狼籍的姐姐的衛子夫,恐怕也爬不到多高的位置。子夫有些酸楚地想,或許封個婕妤就到頭了。不過君王至今無嗣,如果她衛子夫能為陛下誕下皇嗣……
“呸!”
子夫臊紅了臉,一頭紮進了被子底下,羞惱地啐著自己的心猿意馬,“壞蹄子,不害臊!”
“說誰呢,罵得這麼起勁?”
少兒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羅衣絲履,纖腰似風擺楊柳,綽約多姿。
子夫打量著少兒的行頭,微有酸意:“誰送的新衣裳?莫不是姓霍的下的聘禮?”
“喲,子夫在這兒吃味呢?”少兒在子夫床頭坐下,朝子夫腰上擰了一把,“獻舞的機會已經得到了,怎麼還這麼大火氣?”
子夫翻了個身,背對著少兒不答腔。少兒笑起來,打開手裏的青緞子包袱:“我身上這件是平陽長公主的舊衣。今兒得了這件衣裳,說來還是沾了子夫你的光呢。”
子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平陽長公主為了她衛子夫而賞賜少兒衣服?身為筆墨侍女的子夫鮮少見過平陽長公主踏足書房,主仆二人隻有幾麵之緣,更遑論公主的恩寵。難道是因為今天她跳的胡旋舞?子夫不敢相信,想問少兒又拉不下麵子,隻得狐疑地看著少兒表示不信。
少兒看出了子夫的疑惑,解釋道:“公主因喜歡你跳的胡旋舞,特意把她新做的一件衣裳賞你,一來是誇獎,二來也是勉勵,要你在陛下來我們平陽侯府那天好好地舞上一曲。包袱裏這件便是公主賞你的。”少兒抖開包袱裏的衣裙,掩口輕笑:“不止你我,就連君孺也得了一件,我方才送到她屋裏去了。”
子夫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那一襲水綠色紗裳,人已是癡了,少兒後來所說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聽見。奴仆出身的她何時穿過如此奢華的服飾?子夫癡癡地想象自己穿了這件紗裳在青山綠水間起舞,眼神如夢如幻,甚至於沒有注意到長姐衛君孺進門時狂喜的神情。
“少兒,子夫,”君孺叫著,因為過於激動而聲音顫抖,“青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