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翻開其中一個頁碼,出現一個插圖:一片蔚藍海灘,潔白的沙子上有幾棵椰樹,天空是白色的。沒有人,甚至沒有一張睡椅或腳印,無非是一片名氣頗大的海灘,旅遊度假,風景勝地。從畫麵延伸出午後靜謐的氛圍,酒吧裏也很安靜,甚至能聽到音樂裏吉他的摩擦聲,不時傳來一陣打磨咖啡豆的聲音,但是非常小,要屏住吸吮才能聽完整個打磨過程,然後才是杯子落到桌麵的響聲。當然,我沒有將思維伸進這一片海灘,雖然畫麵看起來那麼立體,有風從椰葉上吹過般的幻想,我想起一個女孩的印象,與沙灘有關,一時又記不起是誰?隨著這個專輯最後一首歌播放完畢,酒吧靜悄悄。我立即來到前台,張雨甚至還未意識到音樂已經停止,我挑了Crosby,Stills & Nash的專輯叫她換下唱片,接著傳出歌名為《Wooden Ships》的音樂,煽情的貝斯憂傷地彈奏,終於在音樂裏找到酒吧的氛圍。回到座位,對酒吧的環境親和起來,上一刻鍾我還有些抵觸情緒,因為我不知道在這裏幹些什麼?現在,我發現其實可以與大家一起欣賞音樂,至少不管他們是否喜歡,隻要我喜歡就行了。這個理由雖然有些勉強,不過感覺良好。
客人也漸漸多起來,但不熱鬧,大家好像在維護這個氣氛,即使聊天也是小聲,生怕影響其他客人。依我看來,這個酒吧的確有點怪異,有人整晚看書、發待、聊天,甚至有的客人與一起來的夥伴一直都不怎麼說話,這時,他們與自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吧。記得邊良對我說過,盡量不要打擾客人。我想是生怕嚇跑客人自我的另一麵。他對待客人與朋友完全是兩個樣,這一點我卻無法理解,事實上,我有點不願意與人交往,無非又是一些大同小異的故事。每個人都是隻八爪章魚,有時將自己在無形中束縛起來也是有可能。還在冥想中,一個剛進來的客人來到我麵前,問我是否可以坐下?他說自己一個人來酒吧,隻想找人聊天。本來這是一種唐突的做法,不過我還是請允許他坐下,也許我也想說說話吧。他說了聲謝謝就坐在對麵。
張雨過來問他要點什麼酒或者咖啡?
他看見我的杯子已經見底,就說來兩杯咖啡吧,一杯給我的。
我說謝謝。他說不客氣。張雨轉身走了,她純粹把我當成客人看待。
“這些雜誌是否適合你?”我將一些雜誌往他的麵前推過去。
“嗯,看看吧,反正有的是時間。”他一邊說,一邊將雜誌調轉過來,挑了一本,低頭在翻著頁麵,然後說:“我喜歡這個小鎮,你呢?”他依然是低著頭,不看我一眼,本來懶得回答他,來這裏的人幾乎都說喜歡這個小鎮,並不意外,不過我還是說:“對,我也喜歡。”
“其實我聽到一個消息之後才來這裏的,可以說是跟蹤,不管你是否相信。”
他似乎又要說一個故事,這讓我感到疲倦,再好的情節都提不起我的興趣,在我看來,其實情節是不重要的。
“聽起來似乎有點神秘哦?”我說。
“不是神秘,是不可思議。”
“關於間諜與美女?還是一輛車在途中爆胎,然後在路邊野餐?”
他聽了抬頭望望我,可能我的想象力已經超出了他所要說的範圍,更可能有些吻合,然後他說:“差不多,你竟然猜中了一點點。”
“不會吧?”也許我已經好久沒有與陌生人說話,漸漸覺得有些意思。
這時,張雨端兩杯咖啡過來,擺下桌麵,然後收起我那個空杯,說聲先生請慢用,便離去。他望著她背影在燈光與音樂裏漸漸模糊才轉過頭來,說:“這個背影有點像她……”我聽了竟然產生好奇,他所說的她是誰?他說完後,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我接著說:“她?哪個她?”
“一個女作家,應該說是一個自由撰稿人,她四處旅遊。”他說。
“你的女人?”
“當然不是,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你的朋友?”
“也不是,隻是從報紙上看到她最新的文章,裏麵提起這個酒吧。”
“什麼時候的事情?”
“從當天報紙的日期到今晚已經第五天。”
“她怎樣描述這個酒吧?”
“沒有刻意描述,她隻是說在這個酒吧裏坐了一個晚上,喝了九杯咖啡和去了五次洗手間。讀到這一段之後,我就有來這裏的衝動,想找到她問清楚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竟然讓你為此專程走一趟。”
“關於她另一部小說,我不讚同她安排這種結局。”他鬱悶地說。
“為什麼呢?”
“反正我不讚同,雖然我從頭到尾重複看了三十多遍,仍然不能接受。”
“所以你非要當麵要求她更改?”
“對,平時難以找到她的蹤影,知道她還在這個小鎮,得抓緊機會。”
接著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一個女人背著背包在一條路中間,路兩邊是一片未成熟的稻田,事實上,裏麵的她是背對相機的,隻是一個朦朧背影。再望他,一個中年人模樣,顯然,是很少出門的那種男人,怎麼會無端端的為了小說的情節而尋找作者?我說:“你的職業是?”
“普通公務員,為了來這裏我還特意請了長假。”
“你可能是這個世界最浪漫的公務員。”他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因為總覺得要完成一些事情,比如這個事情,雖然聽起來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每個人總會有這樣的時候,隻是有些人去完成了,另一些人無法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