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把孝先哥疼省在屋裏養傷癆呀?養好了專幹那事啊!”
“去你的,和高四爺勘地去了。一年之計在於春,春種不抓好,吃啥?眼見難民越來越多。誰像你,吃飽了盡想幹那事。”
乜開懷見雙杏挖土、鏟土、往牆上扔土一俯一仰的特別樣子,停下杵子笑了,情趣橫生地逗笑說:
“嫂子,你我換個個兒得了。我雙手才掄一杵,哪比得上你那兩個羊角大杵蹾得瓷實。”
“拐鬆,開口就沒好聽的。去,把你婆姨叫來,正奶娃的饅頭大杵蹾得更瓷實。”正說笑哩,乜開懷的長女跟旦跑來了,朝說得起勁的乜開懷喊叫:
“爹,我媽叫您請先生去。”
乜開懷一聽慌了,忙撂下手中的杵子,說:
“想必生生的病重了。”
“那還不快去。”雙杏催促著。她見乜開懷跳下牆走了,便登上牆,掄起石杵。正如乜開懷所說,杵在土上蹾,兩個羊角大杵則隨之不停地在空中蹾。
“好心人,給點吃的,我母子快餓死了。”這乞討聲連連傳入雙杏耳中。雙杏蹾了幾十下,確也累了,停下杵子觀望,隻見一拄棍子的中年女人,領一男孩自西向東朝築城人乞討而來。
當那女人和孩子顫顫抖抖走近時,她發現那女人雖麵黃肌瘦,那眼睛那模樣倒也可人。尤其那男孩相貌很特別,黃頭發,藍眼珠,陡陡的鼻梁,高高的個兒,論年齡也就不過十歲,可以實際身高論,像個十四五的尕小夥,身子瘦弱得隨時有倒下去的可能。
雙杏不忍心再端詳下去,縱身跳下牆,來到乞討者身邊,慷慨而不失溫和地說:
“走,到我家吃去。”那母子感激得淚花飛濺,跟著雙杏走了。
延孝先去秋搬遷時,從家大口眾、兒孫就學考慮,累死累活搶修了一套三的大廚房,和一套二的小學堂。大廚房西頭的小間存放口糧,正中的大間供做飯吃飯,東頭的小間存放廚具和醃菜缸。上凍前,旁邊又續了間雜物庫房。家小全住了地窩子。
此刻日已偏西,老二家花兒、老八家桂花、老十家金花正著手準備晚飯。
雙杏領母子倆進了廚房,花兒等為之一怔。還數花兒乖巧,她見母子一副饑相,趕忙將火點著,將剩的湯麵熱了熱,雙手端來。
母子倆在雙杏真誠的禮讓下,穩穩地坐在矮凳子上,才算心平氣暢地吃了一頓飽飯。吃罷了飯,那女人好滿意。可也不乏無盡的憂慮,誰知前途是什麼!能否再要到充饑的飯?而這飯又要到何年何月?!但畢竟是要飯的,吃飽了隻能是個走。還能賴著不走麼?可不賴著又在何處棲身呢?
雙杏揣摸透了那女人的心思,便按了按她的肩頭,示意她坐下,別起身,並說:
“不急,緩一緩,看你母子怪可憐的。從哪裏來?”
“唉,一言難盡呀!好我的大嫂哩,我是苦豆子命啊!那年沙俄老毛子搶了金礦,把他爺爺給裹走了,說是要讓他爺爺給他們開金礦去。他爹氣不過,去找老毛子要人,給門衛用槍托打死了。唉,後來我母子流落到烏蘇。現今妥明起事,呆不住,隨大流逃到這裏。將後咋個過?誰知道呢?命苦喲!”
雙杏一聽來自金礦,又見那孩子長得像老毛子,一聯想,會不會是銀連寶家?因為聽乜開懷說過,銀連寶媳婦被老毛子兵糟蹋過,於是放膽試探著問:
“大嫂,你男人姓啥?”
“姓銀呀,金銀的銀。”
“叫銀連寶,對不對?”
“對呀,你咋知道?!”那乞討女人驚中有喜地反問。
“嘿!跟我男人是拜把子兄弟嘛,咋能不知道!”雙杏興奮地拍了那女人一把道。
“哎喲,我的天呀!”那女人仿佛從此得救了似的,精神倍增,容光煥發,抓住雙杏的手搖個不住。後來綿綿地問:“敢問那大哥是——”
“延孝先呀。”雙杏自豪自信地回答。
“噢喲——大嫂,你可真有福氣!上輩子燒了缸奘的香,修來那好的男人!世上最好最能幹的男人。嘖嘖,那年就憑他批評銀連寶說的那些話,我就佩服他是個了不得的人。除金霸、鬥沙俄,渾身是膽,有謀有略,本領非凡。這可不是妹子誇他向他,金礦上的人都那麼誇他。唉,大嫂,你可別吃醋哇。”銀連寶女人誇罷了才意識到誇別人家男人會令人妒忌的,故而綴了末尾的一句話。
“看妹子你小心的,嫂子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哩。誰喜歡旁人罵自家的漢子?這就好,放心在這兒住下來,孤兒寡母的。走,到我屋裏去,換洗換洗,叫我那老漢回來大吃一驚。他可給我學說過,你叫春花,人稱你作‘春麥子’,多好的膚色;而今東逃西躲,靠(忍饑過度)得黃皮拉瘦的。走,快些打扮起來。”雙杏說罷,摻了半桶溫水提上,引春麥子去了地窩子。
掌燈時分,孝先才進屋裏。雙杏故意不予解釋。孝先見炕沿上坐著一位女人,一下子給懵住了,不知怎麼稱呼,似曾相識,但又不敢確認。直到春麥子忍不住熱淚滾滾,痛叫一聲“二五哥,銀連寶家的打攪你來啦”才如夢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