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興貴父子三個收鐮歸來,見廚房冷灰死灶,便沒好氣地直奔悲聲大放的女兒屋裏。
馬興貴一眼便明白了所發生的一切,撲天搶地哭叫起來:“胡達呀!胡達,你睜開眼看看,阿古柏這些驢×的咋這樣子害人呢?!我的阿喜岩呀,我的心肝寶貝呀!”
馬興貴抹了一把流淌不止的清鼻涕,呼喚道:“胡達呀!這不活活折殺我馬興貴嗎?唉唉唉,這不活活折殺我馬興貴嗎!”馬興貴哭訴傷心至極,涕泗縱橫,抹得滿臉皆是。他稍稍喘口氣,又哭訴不止:
“胡達呀!我求你收了惡人吧……千刀萬剮的阿古柏,坑人害人的狗幫凶,你們八輩子。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呀!”馬興貴心如刀攪,難受而無奈地竟在地上滾來滾去,大哭大叫,嚷個不住。
佘巴身處難堪無奈的境地,眼前忽然再現瑣代懸梁自盡的慘象,他兩眼閃著紅光,怒氣衝衝地直嚷:
“尤布,咱去拚了吧!”嚷叫著拔腿就走。
馬興貴揚手大叫:
“娃他媽,快拉住。那兩個傻鬆,不是找上門去送命哩嗎?”
馬興貴女人經此大叫,如夢方醒,急忙攆了出去。
馬興貴也連跪帶爬地追了出去。隻見兄弟倆一個拿叉,一個提鍁,正要衝出院去。
老馬女人緊撲上前,雖說身子已跌倒,右手卻拽住了佘巴的一條褲腿,大喊:
“他達快來呀!”
馬興貴奮起猛撲上去,抱住了尤布的一條腿。二老硬是不放手,一家人揪心撕肺地痛哭在一起。
佘巴幾次持鋼叉欲去拚命,一想到那要禍及全家,不得不忍了。
尼亞斯心滿欲足地率部走了。
佘巴懷著深仇大恨,偷偷尾追尼亞斯而去。
佘巴沒有追上尼亞斯的隊伍,卻混入李秉征的部眾裏。那年月,部隊潰散時,所剩無幾;收攏時,烏七雜八,有時還會多出一些人來,求之不得,哪個官長舍得清理門戶?反正人馬愈多愈好。
佘巴開始了新的生活。他處處模仿父親的殷勤、圓滑和虛偽,惟獨不貪不占小便宜。加之腿腳勤快,不僅很快博得李秉征的歡心,而且也博得眾兵勇的好感。他把從父親那兒偷來的五十兩紋銀悄悄送給李秉征,李秉征格外高興。
值得李秉征高興的不僅僅是平空得了五十兩銀子,而是他晉升副將之後,那銀錢便插上翅膀從四麵八方往自己腰包裏飛。他初次嚐到了當大官的好處,得錢竟不費工夫!為何人人爭著當官,當了官又謀算著當大官?當了大官,又謀求當大大的官,管官的官?其中的隱秘和奧妙,原來如此!
不久,投桃報李的好事就輕而易舉平空落在佘巴的頭上,當上了一哨之長。不僅如此,換防時,佘巴居然擔當了防守瑪納斯河大橋的重任,並身兼稽查一切過往行人的特殊使命。這無疑給他一個莫大驚喜。
此刻的佘巴難免躊躇滿誌。他得意的不是平空撈了個肥差,他想的並不是繼續升官。他隻期盼著有那麼一天,能因職務或戰事接近尼亞斯。
一天夜裏,從西邊來了一支駝、馬、驢混合馱子隊。正是河水暴漲季節,過橋是馱子隊的惟一選擇。領隊的頭戴小白帽,前來交涉,托辭說是給綏來城商會運貨的,全是些日用品。
佘巴雖從口音斷定他是漢人,但一想到延子武的悲慘遭遇,他存心不願難為馱隊老大,也不收奉送的點心和磚茶,便要放馱子隊過去。他的副手則說:
“我看檢查一下,八九不離十,都是異教徒。很可能是趙大麻子的馱子隊,你聽那口音。”
“噯,回漢雜居的地方,咋光憑口音斷定呢?我弟弟、妹妹生在回漢雜居處,從小跟漢人娃娃玩耍,一搭裏長大,好好就沒回回口音。你咋說?快放他去吧。”佘巴不耐煩地為馱子隊有意掩飾著。
“噯,那有何難?把下身子一驗,不就清清楚楚了嗎?妥阿訇稱王時,就這麼幹,一驗一個準,再沒漏掉的。”那副手不甘心地堅持著。
佘巴生氣地說:
“噯,咋那樣作賤人呢?要是個女人,你也檢查她的下身?!”
“隻要叫我檢查,我還巴不得哩!”
“喂,快趕你的馱子隊過吧。”佘巴對副手的提議置之不理,故意大聲吆喝著。
那副手幹瞪眼望著馱子隊過了橋去,隻有滿腹的疑惑和遺憾。
這次跟副手爭執後,佘巴明顯感覺到李秉征看他的眼光不同於從前了,但他卻非常坦然,一來他沒受賄索賄,二來他第一次借手中的權力,辦了一件定會叫瑣代大為開心的事。若是延子武那次遇到的是自己,或是遇上心思與自己相同的守目,興許不至於……
三來他並不指望借此升遷再升遷,拿他人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頂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