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黑白照片上,一身白裙的少女羞澀又略帶憂鬱地望向照片外的世界。那少女似曾相識!仔細想想,竟和楚懷山工作室裏那張油畫上的女子有幾分相像,也就是和楚懷山的母親有幾分相像。

因為她是楚懷山母親的妹妹。

楚懷山的四姨!

在楚家小樓門上撳響門鈴的時候,已過晚上八點半。在細雨打屋簷的輕語中,那蘭很快聽見了下樓的急促腳步聲,和以往輕輕慢慢走下樓的腳步聲全然不同,她立刻知道來應門的不是四姨。

楚懷山給那蘭開了門,門前略暗淡的燈光也掩不住他臉上的焦急之色。那蘭問的第一句話是:“你會彈古琴嗎?”

“古琴?”楚懷山一愣,隨後臉上的焦急變成愧色,“你不要,誤解,我隻會,大提琴、黑管、圓號,不會古琴,書房裏的,不是……附庸風雅……”

“四姨,你四姨會彈古琴,對不對?”

楚懷山一驚:“你怎麼,知道?”

那蘭問:“四姨呢?她在哪兒?”當楚懷山的臉色又轉為焦慮,那蘭頓時明白:“她出去了?”

楚懷山點頭道:“很奇怪,她平時,雖然常出門,但很少,夜出。更不會,這麼晚,還不歸!”

那蘭知道,楚懷山患有廣場恐懼症,離不開家門,廣場恐懼症的病人因為常年在家中室內,往往會對居家照顧他的家人產生心理上的依戀,一旦失去這樣的可依賴者,會變得極為焦躁不安。晚上八點半,對適應夜生活的達人們來說,不過是黎明破曉,但對楚懷山而言,確是很晚了。

“你不要著急,”那蘭無力地勸慰著,“我們想想辦法。”

“打了她手機,不接。”楚懷山額頭冒著汗,在小小門廳裏不停踱步。

先判斷一下,楚懷山對四姨的依戀究竟多深。那蘭問:“四姨照顧你多久了?”

“從我,母親去世,到現在,三十年總有了。”楚懷山不解地看一眼那蘭,這和找到四姨有什麼關係?

“四姨的姓名是什麼?”那蘭努力回憶米治文的病曆和犯罪史。

“楚歡。”

可惜病曆裏即便有人名,也是用的代稱。犯罪史裏更沒有楚歡這個名字。

“她一直照顧你,靠什麼生活來源?”

“以前,外祖父有些遺產、稿費、版稅,四姨以前,上班,也有積蓄,不多,畢竟當時,隻是小護士……”

那蘭腦中風暴襲過,突然間,許多疑問大白。

“我可能知道四姨在哪兒了。”她轉身到了門口,又回頭問:“能跟我一起去嗎?”

楚懷山幾乎如影隨形地跟到了門口:“沒有四姨,就沒有我,你說呢?”

普仁醫院重症病區的一間病房裏,醫護人員穿梭,正在為一個病人做急救。那蘭看到這一派忙碌景象,心裏一沉,難道米治文走到了生命的臨界點?她突然有種不該有的失落:還有太多的問題沒有從這古怪的老頭嘴裏擠出,他就要徹底失聲了?

看到這麼多人,楚懷山的身體微微打戰。那蘭囑咐他在護士辦公室裏稍候,見市局安排負責監視米治文的便衣走了過來,對她說:“別擔心,不是米治文,他這兩天一直在昏迷狀態中,但好像沒有立刻就掛的意思。出問題的是另外一個病人,大概熬不過今天晚上了。”

那蘭心情沒有任何輕鬆的感覺,推開病房門。

病房的一邊,淺藍色的簾子拉著,簾子另一側傳來盡量壓抑住的人語和儀器的低鳴,顯然搶救工作正在進行中。病房裏還有兩張床,陰暗中一片沉寂,正中米治文的病床前立著一位護士,白色的護士服和床頭後的白牆幾乎融為一色,遠遠看去隻是一個淺淺的影子,如鬼如煙。

如果尋常夜裏,病房裏出現這麼一位護士,不會有人注意,在今晚的急救中,同樣沒有人注意到另一張病床前默立的這位護士。

那蘭走到那護士身後,發現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病床上形銷骨立的病人,根本沒有在意那蘭的走近。

“那些書,你是怎麼給他的?是自己到監獄中心醫院親手傳遞給他?還是通過你的護士朋友、也許其中一位正好在監獄醫院上班?”

那護士身軀微震,緩緩回過頭,她戴著口罩,又在病房陰暗的牆邊,那蘭還是能認出,她就是四姨。

“怎麼給他的?又有什麼關係嗎?你可以放心,裏麵沒有任何陰謀詭計,沒有任何越獄指南,沒有血巾斷指案。”四姨冷冷地說。

“你好像不覺得很震驚,你們的小秘密被揭穿了。”

四姨不屑地一哼:“需要我高聲讚頌你的聰明睿智嗎?你和大山都不是笨蛋,你們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合計,遲早會發現我這點小曆史。”

“你也是米治文的受害者!你難道不恨他!”

“恨他的都是不了解他的人!”四姨努力忍著沒有叫出聲,“如果你知道他小時候經曆過的那些事,怎麼還會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