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成功離開這間病房,警方會怎麼定性,算是潛逃,還是失蹤?他是犯人,如果消失了,當然是“逃”。但誰又能把半截朽木的他,和撒開兩腿飛奔的“逃”聯係在一起呢?更何況,自己是保外就醫,本身就有一定的自由度。當然,警方並不這麼看,護士值班室裏那個小警察,就是專門對自己負責的。
其實叫“逃”也沒那麼可怕,他對自己充滿信心,他的“逃”,和“勝利大逃亡”的逃是一個檔次上的轟轟烈烈。
那蘭和楚歡,他的新歡和舊愛,離開病房已經有一陣子了。他聽見了兩個傻女人所有的談話,一度感動得幾乎要流出鱷魚眼淚來,但他已非當年衝動多情的少年,情緒失控早已和他告別——前不久被那蘭提及往事的時候雖然暴怒過一次,但也是演戲的成分多於真情流露。
隔壁病床的搶救工作也已告尾聲,結局他不用問也知道,住進這個病區的人們十有七八都是相同的歸宿,基本上就是去見上帝前由一堆白大褂們主持無聲地聯歡一下,省得在天堂裏寂寞。
除了他,他是執意要去地獄的,都說地獄裏更暖和。
急救的人馬撤離後,病房裏除了幾台機器輕微的嗡嗡響,靜得像太平間。太平間,是不是很有諷刺意味?病房外走廊裏傳來一連串腳步聲響,他知道,是時候了,閉上眼,躺在床單下,紋絲不動。以他的病體和風燭般的精力,保持紋絲不動大概是整個計劃中最容易的一步了。
病房門開了,腳步聲到了他的床前。然後是病曆夾開關的聲音,然後是護士的聲音:“張醫生簽過字了,病人家屬也簽過字了。”都死了,還叫病“人”嗎?這個腦子缺根筋的護士,應該說是“死者家屬也簽過字了”。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拜拜了,老兄。”
他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醫生簽字、死者家屬簽字,自己算是正式死亡了。
他身下的病床開始移動。他早就注意到了,重症監護病房裏用的都是這類腳下帶輪子的病床,因為危重病人往往都是深度臥床,特別需要推進推出地去做各類檢查和治療,帶輪子的病床很方便,直接往外一推。
包括去太平間,大多數重症病房租客的最終去處。這是普仁醫院的有趣之處,病床直接被推到太平間,然後直接抬進冰櫃,床送回病房,不需要再有更多的倒騰。多麼高效的醫院!
帶輪醫用病床停下,“叮”的一聲,電梯聲響。進電梯後,推床的人在和別人打招呼。這“別人”顯然是個女生,一個女護士,他隔著床單也能聞出女性身上的香氣。
“又一個打完醬油的?”吐氣如蘭。
讓人如癡如醉的香氣。他心旌搖蕩,身體也有反應,腳開始顫抖。床單也開始顫抖!
好在電梯本身就有輕微的震顫,尤其停下時慣性的作用明顯,因此他小小的衝動並沒有暴露。女護士走出去了,他暗暗鬆口氣。
五分鍾後,他被兩個人抬起,塞進了冷藏櫃。他事先已經知道,市麵上的藏屍櫃櫃門有兩類:一類就像尋常冰箱的門,合上就算關嚴了;另一種門,在關上後門外還有一個輪杆,把輪杆向下一擰,門關嚴密閉,多用於需要長久保存的屍體。
所幸,普仁醫院和絕大多數其他醫院一樣,用的是前者。
再過五分鍾後,冷藏櫃的門被從裏麵推開,他微笑著走下來,新的生命又開始了。
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著。
“你們不是有人一直盯著他嗎?”那蘭不相信市局安排的刑警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有。我們的人也並沒有玩忽職守,是他……我們可能還是低估了米治文,尤其他的行動能力。同屋的一個病人剛去世,他把兩張床換了位置——他們的床,是帶輪子的那種。床上的牌號和夾在床上的病史簡曆也換過。太平間的護工根據床號找到了死者的床位,不知道蒙在病床床單下的還是活人,也沒有讓護士核對,就把病床推出了病房,裝進了太平間裏的冷藏櫃。等值班醫生發現米治文的床位躺著剛去世的病人時,米治文已經‘詐了屍’,不知去向。我們已經在醫院內外地毯式搜索過,沒有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