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到人生的悲哀與無奈,是哥哥李老大的慘死。

那是一個暑假的下午,太陽烤得大地滾燙滾燙,蟬兒啞著嗓子長一聲短一聲有氣無力地鳴叫著,狗兒伸出舌頭坐在樹蔭下喘個不停。熱,天氣出奇地熱,熱得我們恨不能將身上的皮剝下一層來。

我誇張地閉著眼睛,大聲嚷道,這熱的天,簡直把人都要熱死了,實在是受不了啦!哥哥說,我也熱得不行,咱們打撲泅去吧。

打撲泅是我們當地的方言土語,意思就是遊泳。父母正熱火朝天地忙著在生產隊搞“雙搶”--搶割早稻,搶栽晚稻,李老大就在家裏負責管理、照看我與三個弟妹。因此,李老大的話就是聖旨,而他的話又正合我們心意,我首先舉雙手讚成,老三、老四直叫好,就連隻有五歲的小妹妹李幺姐也吵著鬧著要跟我們一同出門去看熱鬧。

一陣喧嚷過後,由李老大打頭,我們按年齡大小一個接一個地魚貫走出家門,向河邊走去。

隔老遠就聽到了嘩嘩的水響,來到村頭小橋邊,隻見清亮的河水中,已有幾個黑黑的小腦袋在隱約浮現。嗬,原來生產隊裏的梅生、狗巴、吹火筒、張歪嘴、黑魚等幾人早就泡在水裏在盡情地享受呢。見我們兄妹五人傾巢出動,他們高興得不行,不由得大聲鼓噪道,下來,快點下來!

哥哥迫不及待地脫去衣褲,赤條精光的身子往上一躍,撲嗵一聲跳入水中。

我脫掉短褲,露出跟人家沒有兩樣的雞雞與蛋蛋。但我沒有脫掉上身的背心,我不好意思讓人家一覽無餘地觀賞我的凹胸與贅肉。我的畸身使我不能像其他小夥伴那樣魚兒般自如地遊來遊去,我費了不少勁兒,也隻學會了幾招狗刨式。因此,我不敢遊入深水,隻好趴在河邊,讓整個身子浸在水中,感受河水難得的清涼。

然後是九歲的李老三脫得光光地下到水中,已經遊過河心的李老大以家長的派頭安排道:“老三不準往河中遊,隻能跟在老二身邊。老二,你要管好老三,聽見沒有?”

“聽見了!”我與李老三忙不迭地答應著,生怕回答遲緩了李老大趕我們上岸。

“老四、幺姐不準下水,隻能蹲在河邊看,聽見沒有?”李老大一邊往對岸遊一邊繼續吩咐道,“你們要是不聽話,就滾回家去,不準站在河邊看熱鬧。”

李老大這麼一說,老四、幺姐便很聽話地蹲在河坡上。不一會兒,他們就移動著躲在橋下的一片陰影中,避免太陽曬得汗爬水流。

李老大很快便與先來的幾個小夥伴融為一體,他們變換著各種遊泳姿式,仰遊,蛙遊,側遊,紮猛子……相互追逐著,嬉鬧著,水聲、叫聲與笑聲彙在一起,空中充滿了夏日鄉村獨有的歡樂。

這時,不僅站在橋底下的老四、幺姐,就連我與老三也成了觀眾。我們靜靜地泡在水中,手腳不再劃動,津津有味地望著哥哥李老大跟生產隊裏的其他小夥伴們在一起角逐競賽。

七個小夥伴一溜排站在南岸,晶亮的水珠與黝黑的身子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一股股奇異的光澤。“預備--跳!”隨著一聲叫喊,一條條身影躍動著劃過空中,身子與水麵相觸激起一陣陣飛濺的水花。每一片盛開的水花中,都閃現著一顆黑色的頭顱,像耕牛牽引著一張張犁鏵,翻起一條條白色的犁溝,直向對岸犁去。到了對岸,他們又往回遊,幾番往複,就角逐出了名次,吹火筒名列第一,而哥哥李老大,卻隻奪了個第四名。贏了的想保住勝者地位,輸了的不服氣,比賽一輪接一輪沒有了結,而名次的變化卻十分微小,吹火筒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無論哥哥李老大再怎麼努力,一次也沒有坐上過第二把交椅。

看得出來,其中怨氣最大、最不服氣的要數李老大。若在平時,他可能不會過於計較比賽的結果。可這次卻不同,他不得不考慮到他的弟妹等四名特殊觀眾。他在家裏是老大,除了爹媽外,就是最高權威,有時候我們怕他比怕爹媽更厲害。不過老大對他的弟妹,總是關愛多於嚴厲。他在弟妹們那殷殷期盼的目光與呐喊助威中沒有贏得響當當的名次,覺得一點麵子都沒有。如果繼續比賽,憑著哥哥的現有實力,估計難以超過個子高出他一頭的吹火筒,可他又不服輸,覺得不奪取第一就對不起我們幾個弟妹似的。

拚死拚活地遊過一氣,那些小夥伴們全都爬上岸來,懶洋洋地躺在小橋的陰影底下直喘粗氣,然後有滋有味地講說剛才的比賽。嗓門最大的就數吹火筒,因為幾次比賽平均算下來,他得分最高,贏得了第一名,他說一句就要打一個哈哈,那個得意勁呀,簡直把牛皮都快吹破了。其他人不服輸也不行,因為他們的本事的確要遜色一籌。輸了就輸了,不過一場遊戲麼,大家玩玩樂樂而已,若在平時,哥哥也會這樣想,可今天不!今天他仿佛鑽進了牛角尖,一定要換個法子占占上風才罷休。小夥伴們仰麵八叉地躺著胡吹神侃,就哥哥一人情緒低落,緊閉嘴唇悶著不出聲。

“咱們搞一次跳水比賽吧!”突然,哥哥像一個充足了氣的皮球,指著頭頂的水泥小橋大聲叫道,“從橋欄杆上往下跳,你們敢不敢?”

大家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立時響應道:“跳就跳,這有什麼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