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我記住了樊老師的話,一有空閑,就真的開始讀書了。當然,我所謂的讀書,不像在學校讀書那樣背課文、做作業,純粹是一種消遣而已。隻要能找到、借到的書,我都捧在手中翻翻讀讀。

最能吸引我的是一些小說,我看得最多的是《水滸傳》。那時候,古典小說屬於封、資、修(即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的東西,是查禁的對象。而當時卻出版了三種不同版本的《水滸傳》,主要是作為反麵教材供廣大工農兵群眾批判使用。正因為如此,我才有機會讀到原汁原味的《水滸傳》。

讀過《水滸傳》,我就去找樊老師,問他還有沒有類似的小說。於是,他鄭重其事地為我從家中找來《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等古典名著,看完一部換一部。每次樊老師都要再三叮囑,一定要謹慎,不能讓人家發現這些書籍,更不能損壞弄丟。我總是保證了又保證,隻差沒跟他賭咒發誓了。

書上好些字我不認識,反正我不搞研究,就將那些字跳過,或是根據前後文推測那些字的意思。書中不時出現的古典詩詞,剛開始看得我頭皮發麻,後來發現它們跟內容、情節的關係不是很大,並不影響閱讀,就索性跳過不管。

在所有看過的古典小說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紅樓夢》。許多人都說它好得不行,把它捧到了天上,仿佛中國文學隻要一部《紅樓夢》,就可包括一切了。不知怎麼回事,我總看不出它的好來。我也承認它有價值,是一部了不得的作品,隻是它寫的那些內容跟我的生活離得太遠太遠了。我能不能吃一頓飽飯都要看日子,能不能穿一件遮羞的衣服都要提心吊膽,哪有什麼興致看那些公子王孫、大戶小姐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整天尋樂子找岔子、爭風吃醋惹事生非呢?

我硬著頭皮將《紅樓夢》草草地翻過一遍就迫不及待地還給了樊老師,而《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則看了一遍又一遍,裏頭好多故事情節,我差不多都可以背誦下來了。

慢慢地,我就打心眼裏喜歡上了放牛這一活路,玩也玩了,書也看了,還可掙得一份工分,覺得真是一舉多得的幸福事兒。

然而,就在我過慣了放牛生活,準備安心安逸地繼續過下去時,新的變故找上門來,不由分說地橫亙在我的麵前。

這天早晨,我發現老牯牛旺旺突然死在牛圈!

直到今天,它是病死的,還是老死的,我也沒有弄清。

前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讓它吃飽喝足後牽入牛圈,係在裏麵的一根牛樁上。當我往外走正要關上柵欄門時,旺旺突然哞了一聲,伸出嘴唇,咬住我衣服的後擺。我回頭望它一眼,它馬上鬆開了牙齒。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又向門外走去。剛剛起步,旺旺又是一聲哞叫,一下咬住我的衣角。我回到牛圈,大惑不解地望著老牯牛。它呆呆地望著我,不知怎麼回事,眼角竟流出兩滴渾濁的淚水。我痛惜地摸摸牛角,又摸摸它的頭頂,不禁感歎道,老了,旺旺可真的老了,就跟人一樣,老了眼角會不由自主地湧出一些淚水,還有眼屎呢。旺旺也是,瞧,眼角粘著兩堆綠糊糊的眼屎,呀,看著簡直讓人惡心死了。我想為它揩拭一番,又怕弄巧成拙,擦壞了它的眼珠,隻得讓它繼續糊著。

我一邊撫摸,一邊跟老牛,也像是跟自己說了幾句話。我說人跟牛、跟動物還真的能建立感情呢,往後去呀,我可要重新認識它們才是,不能把它們簡簡單單地看成是一些啞巴畜生,它們可真是通人性得很呀!

有一次,要不是牯牛通人性,我差點見了閻王呢,是旺旺為我撿回了一條小命。那天,我趁著旺旺吃草的時候,獨自一人跑進山間樹林,爬上一棵桑樹,摘了鼓鼓兩荷包紅得發黑的桑椹,躺在山坡上吃了個夠。吃完不多會兒,肚子突然疼了起來,疼得越來越厲害,豆大的汗珠從額角冒出,痛得我一聲聲地哀嚎著在地上滾來滾去。

老牯牛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我的身旁,我想騎上牛背,讓它將我馱回村中。可我無法起身,更沒有勁兒爬上它的脊背。沒想到的是,旺旺竟低著個腦袋偏著牛角往我身子底下戳。它戳來戳去,總是不得要領。我看出了它的用意,忍住疼痛配合著一滾,一下子滾進它的脖頸。老牛將頭一昂,我那凹進去的雞胸正好卡在它的脖子上,身子卡得牢牢實實的,根本不必擔心掉落在地。

老牛就這樣馱著我,緩緩的牛步變成了一路小跑。我在牛脖上給顛得哼哼唧唧、哎哎喲喲地慘叫不已。

老牛跑下山坡,又跑了好一陣,才見到幾個下田的農民。隔老遠,我便哭喊著大聲呼救。他們慌忙火急地跳上田頭,把我從牛脖上抬下。然後,又輪流背著我向大隊衛生室跑去。而剛剛放下我的老牛,則累得趴在地下風箱般地呼呼直喘粗氣。

吃了幾片藥丸,打了一瓶吊針,疼痛才給止住。

衛生員說:“駝哥呀,你真是人又生得醜,病又來得陡,要是再耽擱一會兒呀,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可就說不準了。”

於是,我認為是老牛救了我一命,對它感激得不行。

回憶往事,我動情地撫摸著旺旺的身子,看看天色不早,又在它的頭頂拍了兩拍,這才堅決地走出牛圈,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