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3)

來到熊師傅家,並非一門心思地學手藝,還得幫他做家務事。熊師傅的老婆臥病在床,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家裏亂得簡直像個狗窩,沒有半點收揀。他還有一個名叫熊翠花的女兒,剛滿四歲,整整小我十歲,隻有我年紀的一個零頭。熊翠花是一個典型的有娘養無娘管的姑娘,一天到晚四處亂跑,像個男孩、野孩一樣瘋瘋鬧鬧。除了一應的家務事外,師傅還把看管熊翠花這一重大責任也托付給了我。這樣一來,我這個學剃頭手藝的徒弟更多時候就成了一個男保姆。

“徒弟兒,你來了好,來了好,”師傅毫不隱瞞地對我說,他既不叫我的學名李治國,也不稱呼諢名叫我駝什麼,就隻“徒弟兒”三個字,聽上去倒蠻親切的,“徒弟兒,你曉得我這兩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嗎?又當爹來又當娘,不是個滋味喲。我給全大隊的人理發,一多半時間要在外麵跑,既沒時間,也沒心情料理這個亂糟糟的家。我早就想招個徒弟噠,可人家瞧不起剃頭的,誰也不願跟我學藝。現在好了,你終於來了,我也算是解脫了。徒弟兒,幫我好好地幹吧,我會把一身真本事全都教給你的。”

不說熊師傅對我掏心兒說話,就衝他要把一手真本事全部教給我,我就得好好地幹才是。

男保姆就男保姆吧,我一個半成品似的駝子,還能挑七揀八地做事兒嗎?於是,我幫著熊師傅劈柴、掃地、洗衣、做飯、帶小孩,家務事幾乎全給包下了。

師傅看我這人雖然生得醜,隻要不幹什麼重活累活,總是做得又快又好,就不斷地表揚我,說我心靈手巧,刻苦耐勞,這回真是選準了接班人。

中午,我一般都在師傅家吃一頓午飯。這頓飯是免費的,可以白吃不交錢,算是對我做一個男保姆的犒賞。對此,父母自然是高興萬分,我在外多吃一頓,在家裏就會少吃一頓,節約一頓飯的糧食,這樣的賬誰都會算。隻有我感到這頓午飯吃得實在不輕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可真是一句了不得的至理名言嗬。

傍晚社員們快要收工時,我也離開東邊的師傅家往西邊的自己家走去。當然,我每天的收工不必像社員們那麼嚴格守時,隻要我把當天的晚飯做好,早一點或晚一點離開都行,跟師傅打聲招呼就是了。我為師傅家做晚飯,卻回到自家裏吃晚飯。一頓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誰也不敢馬虎。

我在熊師傅家一連幹了一個星期,也沒見他教我半點手藝,隻是那天閑著時給我說了說剃頭匠、理發師、待詔的區別、聯係及相關的一些事兒。

他說,剃頭是過去的說法,也是鄉村的說法,現在城裏人都興叫理發。理發這叫法是打倒滿清皇帝後開始叫的,解放後城裏人格外時興,為了尊重理發這行職業,既不稱理發的叫理發匠,也不叫理發師傅,而是叫做理發師。理發師,多麼地了不得呀,就跟工程師、講師、軍師、導師一樣,堂堂正正得很啦!咱們這個職業很特殊,也很偉大,所以說呀,徒弟兒,咱們剃頭的首先要自己瞧得起自己。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人家就更不拿你當回事了;你自己幹得堂堂正正,人家就不敢小覷咱們了。當然了,咱們鄉村裏頭,對剃頭的免不了說七說八,每人都長了一張嘴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咱們飯吃得不飽,話就說得多一些。你總不能讓人不說話,越不讓說,就說得越厲害,即使不在嘴上說,也會在心底說個不停呢。說,讓人家說去就是了。徒弟兒呀,你隻記住我一句話,一定要拿自己當回事兒。就拿你來說吧,人長得不怎麼講究,加上又學了一個剃頭佬的手藝,人家肯定不拿你當回事兒。可在心裏頭,你一定要神氣十足才行,人活一口氣,就是這個理!

然後,他又向我解釋,為什麼又將剃頭匠稱為待詔呢?這也是有一番來曆的。

待詔,是古時候的一種官名。待詔這種官呀,曆史可長著啦,在漢朝就設立了,都一兩千年時間了,夠長的吧。待詔,就是等待皇帝詔書、重用的人,這樣的人,自然學問深厚,本領高強。所以說呀,古時候的待詔,都是些很有身份的要人。漢代時,那些待命供奉朝廷的待詔,都是些文人學士,一個個滿肚子的學問,派頭大得不得了。到了唐朝,待詔的供奉之人,除了飽讀經書的人士,還有占卜師、醫生、畫家及其他各行各業的工匠。慢慢地,待詔就分成了兩類人,一類在瀚林院任職,是一種九品級的事務官,專門掌管一些文章經書之類的校對工作;再一類呀,就是有技術的手藝人,什麼醫待詔、畫待詔等等等等。

說到這裏,師傅問我:“徒弟兒,你看過《水滸傳》這本書沒有?”

“《水滸傳》?我當然看過,看得可認真可有味呢。”

“你還記不記得第四回寫魯智深的事兒?”

“記得記得。”

“第四回裏有一段話寫道,”師傅說著,竟對我搖頭晃腦地背了起來,“魯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口看時,見三個人打鐵。魯智深便問道……徒弟兒,你還記不記得他問了句什麼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