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3)

靈棚搭起來了,遺像供起來了,香燭燒起來了,有人擺弄著師傅為自己早就準備好了的棺材,有人在為師傅的身體進行著最後一次揩洗,有人在為師傅收拾整理生前遺物……大家默契地配合著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做著的一份工作,一切進行得井井有條。

翠花嚎啕大哭一個多小時後不知是哭累了,還是經不住村裏婦女們的勸說,反正是突然打住不哭了。她的哭聲一止,人就立時清醒,開始吩咐著操持父親的後事。

翠花走進閨房,從床頭櫃裏摸索著掏出一迭十元、五元麵值的錢鈔交給我說:“這是爹的全部積蓄,留我結婚用的。可我不能用他這錢,我要全部花在他的葬禮上,他窮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我要熱熱鬧鬧地送他上山。”

咱們村的人死了全都埋在山上,送上山,就是抬著棺材埋葬的意思,說得雅一點,就叫葬禮吧。望著手上的一遝厚厚錢鈔,我理解翠花的孝心,可是……要是這些錢全都花了,她日後嫁人沒有嫁妝可怎麼辦呀?然而,這樣的話我又說不出口。咳,這事兒可真叫我左右為難啊,如果勸翠花把錢留著,那就虧待了師傅,對不起師傅;如果對得起師傅,卻又苦了翠花,難為了生者。

怎麼辦?正在我猶豫不決左右為難時,翠花又開口說話了,她說哥你還愣著幹嘛,有了錢,事情還不會辦嗎?她過去都叫我治國哥,師傅一死,治國兩字都去了,親熱得讓我鼻子發酸心潮激蕩熱血澎湃,不由得當即表態,好吧,把這些錢全都花光吧!你日後的嫁妝,就由我來承包!

這些年來,我攢的錢不多,也不算少了,辦一份像樣的嫁妝應該說是不成問題的了。為翠花辦了嫁妝,我呢?我自己該咋辦呢?我可沒想那麼多,當時想到的隻是屍骨未寒的師傅與失去依靠的師妹熊翠花。

師妹信任我將錢全部交我手上,我可不能亂花師傅留下的幾個血汗錢呀,每花一筆,我都清楚地記在賬上。錢是怎麼用的,我對翠花得有個交待,也要對得起師傅的在天之靈啊。

就著這筆錢,我請人采買肉魚蔬菜,將喪宴辦得相當豐盛令人讚歎;我訂購最好的香燭紙錢為師傅焚燒,放的鞭炮也是“萬字頭”的,一炸就是好一陣,那一個個又圓又長、又粗又大的“衝天炮”炸起來震得山搖地顫,一片片紙屑如雪花般在半空中散落開來四處飛舞;我派人請來一群道士為師傅作法跳魂,讓他平平安安地走過“奈何橋”,進入鬼門關;我還派人從鄰省湖南請來遠近聞名的說書匠高大俠敲著山盤鼓說古道今,晚上為師傅守靈……

總之一句話,我將師傅的後事安排得十分隆重,村裏人都說沒想到熊待詔還帶了這麼一個有孝心的徒弟娃,比自己的親兒子還親,值得嗬;又說駝哥這人真聰明,沒想到他還能吆五喝六,有幾分組織能力呢,嘿,要不是又矮又駝呀,差不多都可以當一個蠻有魄力的領導了。

而我心裏想著的隻有師傅,師傅的死,師傅的靈魂,師傅的葬禮等等一係列有關師傅的重大事情。我這輩子,經曆過兩個親人的死去,一個是親哥李老大,一個是師傅熊待詔,熊待詔雖然不是我的血親,卻是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親人。

如果說哥哥李老大帶給我的是人生的慘痛與悲哀,那麼師傅的死帶給我卻是人生的思索與慨歎。

師傅死去的當夜,我盤坐在裝著他屍身的棺材旁邊,望著屋內嫋嫋的煙霧,黯淡跳躍的燈火以及來來往往的幢幢人影,一時間不知置身何處。天堂,地獄,還是無處不在,或是空空無有的另一個虛幻世界?分不清,道不明,飄飄忽忽,恍兮惚兮,不知所以。

為了陪伴師傅,請來的說書先生高大俠敲著山盤鼓兒,在他的靈堂講說了整整一夜。而說書先生的故事總是那麼精彩動人,一個接一個,似乎永遠沒有完結似的,可以像磁鐵一樣吸附無數聽眾。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以這樣一種別致的方式,吸引村裏的鄉親們心甘情願地共同為死者守靈。

高大俠站在靈堂中間,麵前立一個竹架子,架子上斜放一隻蒙著羊皮的暗紅色小鼓。他手握兩根細長的鼓槌,一會兒將鼓邊敲得清脆叮叮,一會兒將鼓皮敲得激越咚咚,根據故事情節的需要,高大俠時而咚咚,時而叮叮,玩魔術似地將兩根鼓槌舞得令人眼花繚亂。他又敲又說,並伴以豐富的麵部表情及軀體語言,咳,真可謂有聲有色,有鹹有淡,有滋有味,令人拍案叫絕,難怪鄉親們在操辦各種大事時,寧可挑選高大俠的說書,也不願去包一場電影、演一台皮影戲或選擇別的湊興項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