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這話在我身上又應驗了。
我腦瓜子一轉,決定承包村裏的二十畝拋荒地,說到底,就是一場賭博。我悟出在提留款上大有文章可做,就底氣十足地又是拍胸,又是簽合同,鬧得風生雲起。剛開始,勢頭好得不行,可我作繭自縛,主動要求簽了三年期限的合同,三年不到,輸贏勝敗都還隻是一個未知數。這跟賭博完全是一碼事,開頭贏的是紙,最後贏的才是錢,隻有笑到最後,才笑得最美。
而承包拋荒地的第三年,也就是最後一年,我卻笑不出來了,因為我輸了、敗了。當然,我也不會哭,因為我還不至於輸得血本無歸,一敗塗地。既不笑,也不哭,那就是哭笑不得了。
是的,第三年,可真有點哭笑不得的味道。
第一年我大獲全勝,勝得讓人眼紅;第二年我略有贏餘,贏得多少有點令人提心吊膽;第三年我跟我爹我弟我妹還有我雇請的幫工們甩開膀子大開,準備大贏一場收手結大瓜。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第三年,正好讓我趕上了一場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這場洪水不僅涉及李家坪村,而且涉及咱們省乃至全國呀,聽人說,北起黑龍江,南到珠江,都遇上了聲勢浩大的洪魔。那可真是一頭洪魔呀,淹了我的稻田,早稻快熟時,連天大雨瓢潑似地從天而降,大水淹了禾苗,隻剩幾根長長的稻穗在水麵搖曳掙紮。
若是往年,電排站一打開,降下的內漬水就可排到外河,彙入長江。可這年不行,外河裏更是波浪滔天,高大的堤岸在風雨中飄飄搖搖,隨時都有垮掉的危險。內漬水與外河水內外夾攻,我的稻穀可就沒救了。早稻沒了,便指望晚稻,可大水不退,一直到秋風秋雨飄飄灑灑時,可惡的洪魔才慢悠悠地逃遁遠去。而這時,早過了插種晚稻的季節。
水田如此,栽種棉花的旱地也好不到哪裏去。旱地地勢高,雖然沒淹,但長期的雨水嚴重影響了棉苗的生長、花朵的開放及棉苞的綻放。
第三年,我遇到了咱們村自解放以來從未有過的最大減產。前期投入的種子、化肥、農藥全都化為烏有,而合同上麵的提留款還得如數上交。種田減產,我隻有打碎牙和著血一同往肚裏吞。可那筆提留款,我找到支書表弟,說隻能承擔合同上的每畝五十元,如果還像頭兩年那樣每畝一百元,可真要讓我傾家蕩產了。表弟不同意,說咱們定好了的盤子,你怎麼又變卦呢?我說合同上的數字,那才是真正定好了的盤子,第一年我豐收了,賺大錢了,我通情達禮,就增加了一千元;第二年,我盡管贏利不多,但還是顧全大局,又多交了一千元;可今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慘成這個樣子,我算了一下賬,哪怕隻交五十元的提留款,每畝都要倒虧近兩百元。二二得四,也就是說,我第三年差不多要倒拿四千元,才填得上狗日的洪水帶來的窟窿。表弟說,你虧多少我不管,反正上交的提留款是一個也不能少的。
唉,這個表弟,怎麼這麼不近人情不講道理呢?虧得他還是我本家,還算得上是有著血親關係的表弟呢。是不是因為跟我有親戚關係,恐怕人家說閑話跟我搞特殊化,才這個樣子的呢?於是,我又去找其他村幹部,他們似乎統一了口徑,全都說不行,每畝一百元,一分錢也不能少。
本身就虧了,讓我再多交一千元的冤枉錢,我實在不願意呀,隻得跟他們低眉下眼地求情,就跟求爹爹、告奶奶差不多,可他們不同意。我又許以實利,咬咬牙說,隻要你們答應了,我可以每人免你們一年的剃頭費。他們說,你想拉攏腐蝕咱們村幹部呀!
其實,他們這撥村幹部強吃強占才厲害了,我上交的那些提留款還不全被他們吃光了!肯定是嫌我免去的剃頭款太少了,就故意裝出一副廉潔奉公的樣子。真個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好吧,既然好說歹說不答應,那我駝哥也隻有用駝氏風格來對付他們了。
於是,我臉一板,眼一橫,開始發火了。我一邊跳腳,一邊大聲叫道:“好吧,你們不願免,那就不免吧,咱們法庭上見。是的,我要跟你們打一場官司,看到底是我輸還是你們輸!我手頭有合同呢,白紙黑字,簽了字,蓋了章的,具有法律效應呢。告訴你們吧,你們瞧不起我這個駝子,那麼我這個駝子就要做出點驚天動地的事情給你們瞧瞧,我這官司一打,不僅不會多交一千元,還要你們退出前兩年我多交的兩千元。並且我還要向法院申請,審查村裏的提留款都用在什麼地方了,要清賬,對,一定要清賬的呀!這個官司我打定了,就是打到省裏,打到中央,我李治國也在所不惜,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告訴你們吧,我明天就去武漢找我老弟李治文,讓他跟我寫狀紙,讓他跟我找省裏的領導,找縣上的法官,這會呀,我要讓你們吃了不兜著走……”
我這麼一嚷,一下子就圍過來不少鄉親,與平時看熱鬧不同的是,他們並不走近,隻是遠遠觀望。幾個村幹部呢,不回應,也不勸阻,跟看熱鬧的鄉親們一個樣,隻是呆呆地望著我,特別是我的那位支書表弟,一時間更是傻了眼。他們可能沒想到老實巴交、唯唯諾諾的我突然間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副豹子膽來又跳又叫。其實呀,他們低估了我,也隻有像我這樣具有聰明腦袋瓜子的人才會說出這樣有水平的話,做出這樣有水平的事,其他農民,那才真是一些任人欺來任人騎的可憐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