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身高六尺的人靠在你身上,穿過一裏又一裏的熙攘街道,腳步可不容易穩定,何況基姆還帶來大捆小包之類上路用的東西,所以到達鐵路橋陰暗處,不禁竊喜。
“我們在這裏吃東西。”他堅決地說,那身穿藍袍的賈特農夫帶著笑容出現,一手提籃一手抱著兒子。
“快來吃,法師,法師們!”他從五十碼外嚷道(他們是在第一個橋跨下淺灘旁,別的餓和尚看不到)。“有飯和好咖喱,糕又熱又有阿魏的濃香,還有奶酪和糖。我的小王爺-”這句話是對他小兒子說的,“我們要讓這些聖者看看我們朱倫朵爾地方的賈特人是付得起報酬的……我聽說耆那教人不吃生的東西,可是,”他很有禮貌地掉頭望著寬闊河麵-“隻要沒人看見,也就沒有什麼階級觀念。”
“而我們,”基姆,背轉過去,替喇嘛盛了滿滿一葉碟的吃食,“是超乎所有階級的。”
師徒倆不聲不響地猛吃美味食物。基姆把小拇指上最後一點糖汁舔掉了後才發覺那賈特農夫也是一身旅行打扮。
“如果順路,”他粗裏粗氣地說,“我就跟你們走。神醫可不是常找到的,孩子仍然薄軟,然而我可不是窩囊廢。”他拿起一根五尺長的鐵箍竹棒揮舞。“賈特人有愛吵架之稱,這並不確實。除非惹怒了,我們就像自己的水牛那樣馴順。”
“好吧,”基姆說,“一根結實的棒子就是充足的理由。”
喇嘛悠然望著河上遊,遠處一片河邊火藥場不斷升起一道道的煙,雖然地方當局明令禁止,河麵上偶爾仍會湧起一具半焚化屍體的殘餘。
“虧了有你,不然我今天也會跟這個小的下了河。僧人告訴我貝納爾斯河是神聖的,這當然沒人懷疑-死在裏麵很好,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神,他們又要錢,拜完神之後,一個僧人會矢口說除非再拜一次不然毫無效用。在這裏洗!在那裏洗!澆身、喝、沐浴並且撒花-可是永遠要給僧人錢。不,我覺得還是旁遮布好,朱倫朵爾兩河之地的土壤是最好的土壤。”
“我已經說過許多次,我想是在廟裏說的-必要的話河會在我們腳下出現,所以我們到北方去,”喇嘛站起來。“我記得一個好地方,四周都是果樹,可以在那裏散步默想-那裏的空氣也比較清涼。是從山地和山中積雪來的。”
“地名叫什麼?”基姆說。
“我怎麼知這?你難道沒-不,那是大軍突然出現把你帶來之後的事。我住在一個緊靠鴿棚的房間裏沉思默想-隻是她常常絮絮不休。”
“啊嗬!是那庫魯老夫人,那地方在薩哈倫坡附近。”基姆大笑。
“神霞怎樣使師父上路?他可是為了過去犯的罪孽而步行?”那賈特農夫謹慎地問,“到德裏去路程好遠呢。”
“不是步行,”基姆說,“我會為他討一張火車票。”印度人人絕不說出自己有錢。
“那麼,我們就坐火車吧,我兒子由他媽抱著最好,政府向我們課了許多稅,可是給了我們一樣好東西-使朋友重逢家人團圓的火車,火車真妙。”
兩三個小時後,他們都上了火車,在白天的熾熱中一直睡,那農夫向基姆千問萬問,對喇嘛的出遊和工作,得到了一些奇怪答複。基姆對他的處境心滿意足,可以外望西北部一片平坦的景色並和不斷更換的來客談話,直到今日,印度鄉下人對火車票和查票的事仍然莫名其妙。他們不懂他們已經付了錢得到了那張有魔力的紙,陌生人為何要把那靈符似的紙剪軋掉一大塊,因此乘客和歐亞派白種的查票員總是要激烈爭論半天。基姆煞有介事地提供意見,協助了兩三個人,一則是為了使人不要再向他求教,二則在喇嘛和欽佩他的農夫麵前賣弄他的智慧,沒曉得到了森納路,命運偏要他對一件事傷腦筋:火車開動的時候,有個人踉踉蹌蹌進入車廂,一個其貌不揚,又瘦又小的人-據基姆從他緊纏頭巾翹起這一點判斷,是馬哈拉塔人。他的臉割傷,棉布上衣撕得稀爛,一隻腿包紮著。他對他們說一輛鄉下大車翻了,幾乎送命。他是到德裏去,他兒子住在那裏。基姆仔細端詳那人。如果真是車翻了,他被輾倒,那皮膚上應該有砂石擦刮紅腫的跡象,但是他的傷口看來都是幹淨的割傷,而且光是從車上翻落下去絕不會使那人顯得極其恐懼。他的發抖的手指把脖子上的破布打個結的時候,露出一種以做壯膽的護身符自然相當普遍,可是通常都不是像他的那樣用方編銅絲穿的,更沒有幾個是銀質黑琺琅的,車廂裏隻有那農夫和喇嘛而車廂又是舊式的,兩端都是密封的。基姆裝作搔胸口的姿態,從而露出他的護身符,那馬哈拉塔人一見到基姆的護身符麵色完全變了,坦然露出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