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碰上那可恨的俄國人多好!”
“就是世尊也不能使業輪回轉,至於我所積的功德,我得到了另一個啟示。”他伸手入懷,掏出那幅輪回圖,“瞧!我沉思之後,考慮到這件事,那偶像崇拜者把這圖扯得就剩我指甲蓋那麼寬的地方還連著。”
“原來這樣。”
“那麼我這肉體裏的生命也就剩下這麼多。我是一生都替法輪服務的,現在它要為我服務了。要不是引導你上了正軌積下功德,我在找到那條河以前還可能再轉一生。你明白嗎,徒弟?”
基姆凝視著那張殘破不堪的輪回圖,是從左到右斜角撕破的-從欲生予的第十一合(西藏人所畫的格式)穿越人獸世界到第五舍-感官的宮舍。其中的邏輯無從回答。
“我佛世尊悟道以前-”喇嘛極恭敬地把圖折好,“他受到誘惑,我也受到了誘惑,可是這過去了,箭是落在平原地帶-不是在山區。所以我們在這裏做什麼?”
“我們是不足至少應該等候那個醫生?”
“我知道我在這具臭皮囊裏還能活多久。一個醫生又有什麼辦法?”
“可是你病得很,有冷顫,你不能走路。”
“我要是見到了解脫,哪裏還會生病?”他顫巍巍地站起來。
“那麼我必須到村子裏去要吃食。啊,這令人見了就厭膩的路!”基姆覺得他也需要休息。
“那是合法的。我們吃了就上路吧。箭是落在平原地帶……可是我向欲念低頭了,把一切準備好,徒弟。”
基姆轉身麵對那戴有鬆石頭飾正向懸崖下閑投石子的女人。她嫣然微笑。
“我找到他的時候那位先生像個迷失的水牛;凍得鼻子冒氣打噴嚏。他餓得忘記了尊嚴向我甜言蜜語。那些洋人身邊一無所有。”她伸出一隻空手掌,“其中一個肚子那裏難受得很,是你搞的嗎?”
基姆點頭,眼睛閃亮。“我先跟那位孟加拉先生說話-後來又和附近一個村子裏的人談。他們會給洋人東西吃,並不跟他們要錢。贓已經分配了,那位先生對洋人說假話,他為什麼不離開他們?”
“那是因為他心腸好。”
“我還沒見過一個心比幹胡桃大的孟加拉人呢……現在講起胡桃,辦完事後有報酬,我已經說過整個村子都是你的。”
“是我無福消受,”基姆開始說,“雖然我心裏想到美事-”不必多說在這種場合應該說的諛辭了。他深深歎口氣,“可是我師父受夢幻中的顯示所引導-”
“哈!老眼睛除了一個滿滿的乞缽之外還能看見什麼?”
“-要離開這村子再到平原地帶去。”
“勸他留下。”
基姆搖頭:“我知道我這位聖者的脾氣,要是拂逆了他,他會大怒,”他鄭重其事地說,“他的咒語能使大山震動。”
“可惜沒能使他自己的頭不破!我聽說打那個洋人的是你這位虎心英雄,讓他夢得再久一點,留下!”
“山婦,”基姆說,擺出聲色俱厲的樣子,可是這並不能使他那橢圓臉板得起來,“這些事太深奧,非你所能懂。”
“神保佑我們吧!從什麼時候起男人和女人變得不是男人和女人了?”
“僧人總是僧人。他說他此刻就走。我是他的徒弟,得跟他一起走。我們上路需要食物。他在所有村子裏都是貴賓,不過-”他露出完全孩子般的微笑,“這裏的東西很好吃,給我一些。”
“我要是不給你又怎樣?我是這裏一村之長。”
“那麼我就咒你,-隻是個小咒不是大咒,隻夠使你記得。”他忍不住笑。
“你已經用那朝下垂的睫毛和向上翹的下巴咒住我的心了。咒語?光是那些嘰哩咕嚕的話,我憑什麼在乎?”她的手緊握在胸口,“可是我不要你生著氣走掉,想都不想我-一個在山姆裏格撿牛糞撿草的人,不過仍是有身家的人。”
“我什麼都不想,不過我走也很傷心,因為我倦膩得要死;而我們需要食物,口袋在這裏。”
那女人氣衝衝地把袋子攫過去。“我真傻,”她說,“你在平原地帶的女人是誰?皮膚白抑黑,我以前也很白淨,你笑什麼?以前,好久以前,如果你能相信的話,一個洋人看上了我。我在那邊傳教站裏穿的是歐式衣衫。”她朝寇格那邊遙指,“以前,好久以前,我是基-督-徒,講英語-講得和洋人一樣。我的那個洋人他會回來娶我-對,娶我。他走了-他病的時候我曾經服侍他-可是他一直沒有回來,後來我看出基督徒的神說假話,我便回到自己同胞這裏來,從此以後再也不瞧洋人一眼(別笑我,那一陣癡狂已經過去了,小和尚)。你的容貌、走路的姿勢和說話的神氣都使我想起我那位洋人,雖然明知你隻不過是個我所布施的一個走方托缽僧,你要咒我嗎?你既不能咒我也不能祝福我!”她把手放在臀上苦笑,“你的神說假話;你的工作是假的;你講的話也是假的。天地之間,據我所知道,並沒有神。我知道……可是有短短一陣子我以為是我那洋人回來了,而他是我的神,對,我以前曾在寇格地方的傳教站房子裏彈鋼琴。現在我向異教僧人施舍。”她嘴裏用英語說出異教一辭,手裏同時把滿滿的食物袋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