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為何當時我對於謳歌這些故事的希臘文覺得憎恨呢？的確荷馬很巧妙地編寫了這些故事，是一個引人入勝的小說家，可對於童年的我來說卻竟如此討厭。我覺得維吉爾對於希臘兒童也不過如此，他們被迫讀維吉爾，和我被迫讀荷馬一樣。讀外國文字真是非常艱苦，甜蜜的希臘神話故事上麵好像撒上了一層苦膽。我一個字也不識，人們便用威嚇責罰來督促我讀。當然拉丁文起初我也不識，但我毫無恐懼，不受磨折地，在乳母們哄逗下，在共同笑語之中，在共同遊戲之時，留心學會了。我的識字沒有遇到也沒有忍受過強迫性的責罰，是我自己的毅力督促和引導我產生概念，但不可能不先學會一些話，這些話，不是從教師那裏，而是從同我談話的人那裏學來的，我也把我的思想說給他們聽。
於此可見，識字出於自由的好奇心，比之因被迫而勉強遵行的更有效果。但是，天主啊，你用你的法律，從教師的戒尺到殉教者所受的酷刑，使脅迫約束著好奇心的奔放，你的法律能滲入有益的辛酸，促使我們從離間你我的宴安鴆毒中重新趨向到你身畔。
十五
主，請你俯聽我的祈禱，不要聽憑我的靈魂受不住你的約束而墮落，也不要任憑我倦於歌頌你的把迷失方向的我拯救出來的仁慈之力，請使我感受到你的甘飴勝過我沉醉於種種逸樂時所感受的滋味，使我堅決愛你，全心全意握住你的手，使我有生之年從一切誘惑中獲得挽救。主，你是我的君王，我的天主，請容許我將幼時所獲得的有用知識為你服務，說話、書寫、閱讀、計算都為你服務。我讀了虛浮的文字，你便懲罰我，又寬恕我沉溺於玩弄這些虛浮文字的過錯。的確我在其中讀到不少有用的字句，但這些字句也能在正經的典籍中求得，這是穩妥的道路，是兒童們所應走的道路。
十六
人世間習俗的洪流真可怕！誰能抗禦你？你幾時才會枯竭？你幾時才停止把夏娃的子孫卷入無涯的苦海，即使登上十字架寶筏也不易渡過的苦海？我不是在你那裏讀到了驅策雷霆和荒唐淫亂的優庇特嗎？當然他不可能兼有這兩方麵；但這些故事卻使那些犯了真正的奸淫罪的人有了借口。
有哪位道貌岸然的人肯認真地聽一個和他們同為一丘之貉的人的呼喊：“荷馬虛構這些故事，把凡人所具有的種種加到神的身上，我寧願把神的種種移在我們身上？羅馬作家西塞羅（公元前106-43）語，見所著《多斯古倫別墅辯論集》”說得更確切一些：荷馬編造這些故事，把神寫成無惡不作的人，使罪惡不成為罪惡，即使是凡人犯罪作惡，也不認為是在仿效壞人，而自以為取意於天上的神靈。
可是你這條地獄之河，人們帶了厚禮把孩子投入你的波濤之中為學習這些東西！而且這還列為大事，在市場上，在國家製度下個人的收入外另給薪金的法律之前公開進行！你那衝擊岩石的聲浪呼喊著：“在那裏求得學問，在那裏獲得說服別人和發揮意見所必要的辭令。”假如不是鐵倫提烏斯描寫一個風流浪子看見一幅繪著“優庇特把金雨落在達那埃懷中，迷惑這婦人”的壁畫，便奉優庇特為奸淫的榜樣，我們不會知道詩中所用：金雨、懷中、迷惑、天宮等詞句。瞧，這青年好像在神的誘掖之下，鼓勵自己幹放浪風流的勾當，他說：“這是哪路神仙啊，竟能發出振撼天宮的雷霆？我一個凡人，不應該這樣做嗎？我已經幹了，真覺得自豪。”
這些詞句並非通過淫褻的描寫而更易記憶，這些詞句不過更使人荒淫無度。我並不歸罪於這些文詞，它們隻是貴重精致的容器，我隻歸罪於迷人的酒，被沉醉的博士先生們斟在容器中要我們喝，不喝便打，而且不許向一個清醒的法官申訴。
但是我的天主啊，在你麵前，我毫無顧慮的回想過去，我自己是讀得愛不釋手，我可憐地醉心於這些文字，但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居然有人說我這孩子前程遠大呢！十七我的天主，請許我一談你所賜予我的聰慧和我濫用聰明而做出的傻事。有人給我一項使我靈魂不安的功課，做得好可得榮譽，不好則失顏麵，並以鞭撻威嚇我。這課文是叫我寫朱諾女神因不能“阻止特洛伊人的國王進入意大利”憤怒痛心而說的話。我知道朱諾並未說這類話，但我們不得不想入非非，追隨著神話詩歌的蹤跡，把原是用韻的詩，另用散文複演。誰能體會角色的身份，用最適當的詞句描摹出哀憤的情緒，這人便算高才。
我朗誦時，聽到極盛的喝彩聲，勝過其他許多同學和競賽者。唉，我真正的生命。我的天主，這為我有什麼用處？這一切不是煙雲嗎？為訓練我的聰明和口才，沒有其他方法嗎？主，對你的讚頌，《聖經》中對你的讚頌之辭，本該支撐我心苗所長的枝葉，不至於被浮華奪走，為飛鳥所啄食；因為祭祀叛逆之神不僅限於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