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左邊是林立的大廈,而右邊卻是年久的居民樓,對比鮮明。據說城市建設到這裏,附近的居民樓要全部拆掉重建,馬路也要擴寬。經過公告欄時彌亞側頭看了看張貼的“房屋拆遷公告”,已經被人用黃色的油漆噴掉,巨大的“抗議!”兩個字顯得有幾分觸目驚心。

眼睛酸脹得疼,彌亞抬手搓揉了幾下,繼續向前走。

在小區門口碰到同一幢樓裏的張阿姨,她正扭著胖乎乎的身體提著一隻塑料袋走過來。彌亞低頭加快腳步,想先一步進去,結果對方眼尖看到她,視線相交,彌亞隻好平常步調,心裏暗暗念了句倒黴。

“彌亞每天回家都這麼晚啊?”

“今天輪到我做值日。”彌亞說出原本用來搪塞媽媽的理由。

“高三很辛苦吧?尤其是遠景中學那樣的重點中學,壓力可大哩。看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前天打牌聽你媽媽說你晚上還去補習學校,要跟上進度很辛苦吧?”一起回家的路上對方不停地念叨,“不過累也就累這段時間,遠景的升學率那麼高,考上大學是沒問題了,哪像我們家陶霖冉在東職那樣的破學校,一個班也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當初我們家老陶恰好住院花錢經濟緊張,不然我也舍得塞錢送她去遠景,哪個父母不想自己的兒女出人頭地,彌亞你說是不……”

彌亞用單音節附和,不過她知道在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麵前,哪怕一句話不說,對方也能慷慨激昂地繼續下去。到了一定年齡,她們總會變成評論家或者語言發射器,東家比西家評,全世界的事都和她們有關係,都值得花時間去關注花,口水去評價,發福的身體裏源源不斷地製造著語言,有時腦子也跟不上旋轉進度,嘴裏就稀裏嘩啦地吐出來。

彌亞看著樓道門口的灰色玻璃裏自己的影子,勉強159cm的個子,身體瘦削,雙肩包懶洋洋地掛在右臂上,灰色的帶子快觸到地麵,彌亞抬了抬手,將帶子拽進手心。張阿姨說她瘦了一圈,彌亞一點沒看出來,嬰兒肥的臉還是胖乎乎的。五官普普通通,再加上亂糟糟的發型,放鬆下來時,整個人顯得病懨懨的沒有幹勁。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大概是她那身遠景中學的製服,黃色的西裝領上衣和短裙,往下是黑色的及膝統襪和白色帆布鞋,完全一副學生妹的模樣。

“周末到阿姨家玩啊,教教我們家陶霖冉功課……”

旁邊的人還在繼續說話,兩人的腳步輕易將樓道裏的聲控燈踩亮。暗黃色的光線像是純度很低的某種流質,帶著幾分廉價的疲軟,時光好像也跟著滯後。

彌亞有一瞬間的失憶,忘記自己是誰、為什麼在這裏、又要去哪裏。

她常常在走神時出現這種感覺,一切變得很遙遠,所有人所有事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全世界隻是一彎虛無縹緲掛在空中的月亮。

一起走樓梯到二樓,彌亞總算舒口氣。

“我到家了,張阿姨再見。”

“周末記得來玩哈。”對方刻意又叮囑了一遍。

“嗯。”彌亞敷衍地點點頭,轉身掏出鑰匙開自家的門。

這麼晚回家,免不了要被訓一通,彌亞在玄關處換鞋時,聽到動靜的女王大人已經站在廚房門口居高臨下瞪著她。

“今天怎麼這麼晚?不要告訴我又值日,兩天前才輪到過你。”

彌亞望著女王大人手裏持著正炒菜的鏟子,被迫臨時想出“期中檢測評講的卷子很多不懂,放學後向同學學習”這樣的理由。

“把筆記帶回來抄不就得了?”

“都愛學習愛得要命,人家說晚上要在家看的,才不會輕易借出筆記。”

“那倒是。”這樣的理由女王大人是深信不疑的,“人哪,都自私得很,這話我一直跟你爸說他偏不聽,怎麼樣,在單位吃大虧了吧,他帶的實習生都升成部長了,他還是老樣子,我看你們經理總說裁員裁員的,下一次就輪到你。”

“怎麼又扯到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彌亞爸轉過頭來,“機會本來就要留給年輕人,再說了,我老樣子怎麼了,我和小李一樣是部長。”

“你這後勤部的部長能和人家財務部部長一樣?醒醒吧你,看你那點出息。”女王大人正炒著菜,一時騰不出多餘時間指導工作,注意力又回到女兒身上,“一直愣在門口做什麼,快進屋換件衣服出來吃飯,再慢點看你怎麼趕得上補習班。”

飯桌上,彌亞再次明白什麼是挖肉補瘡。

“你說你們期中考試的卷子發下來了?這次考了幾分?”

“一般,和上次差不多。”

“差不多是多少?”

在女王大人炯炯目光的追問下,她知道搪塞不過去:“516分。”

“在班上排名第幾,年級裏呢?本科分數線劃的多少?數學的分數上去沒有?”

“36名。”彌亞悶悶地答。

“36?上次多少名來著?38是不是?數學考了多少分啊,怎麼上漲的幅度這麼小?我說彌亞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學……”

“你就不能讓孩子好好吃頓飯嗎?”彌亞爸夾起一塊紅繞肉到女兒碗裏,“上升就是對的,反正還有時間好好學……”

彌亞拿碗過去接,半空中被女王大人的筷子截斷。

“啪”——彌亞爸的筷子被打翻,抖動幾下,紅繞肉又掉回菜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