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早年,我的職業是司機。我開貨車開了好幾年,後來又開工程車,很是辛苦。當然,工資還可以。記得那一年,我開鏟車,在工地上挖土,一個叫“蛋”的人托人捎來口信,叫我幫他開中巴車。我去見他,是想問一問工資的事,因為我知道,開中巴車活兒輕鬆,工資要低一些,我不太願意幫這個忙。

幾杯酒下肚,蛋對我說:“你整天在泥土裏打滾,你都不知道你現在成什麼樣兒了嗎?又黑又亮,乍看上去像一隻蜣螂。”

“蜣螂是什麼東西?”

“屎殼郎。”

我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要走人。他卻說,他讓我幫他開車,是為了我好,司機並不難找,他是不忍心看我一天到晚隻知道幹活,到頭來連個對象都相不上,開中巴車能接觸到姑娘。他的話捅到了我的痛處。我當時三十了,想女人想得發瘋,有時候鏟車堆了一個一個土包,我都會聯想到女人的乳房。我自然不放過這次機會。

我開的是一輛能乘坐二十八人的客運農用車,路線是“金華——湯溪——吳村”。這條路線蛋隻花了一萬塊錢就承包了三年。也難怪,從金華至湯溪雖然是柏油路,但我們基本上拉不到客,因為平原人不願意乘坐農用車。而從湯溪鎮往裏,雖然坐車的人多了起來,但是道路崎嶇,裸露的小石子就像刀子一樣割著輪胎,特別是車過山鄉駐地,公路基本築在半山腰的岩石上,據說這段公路剛通沒多久,就死了不少人,有的淹死在水庫裏,有的掉進山澗裏,車一掉下去等於直接進地獄。

我記得,我每次經過那些容易出事的地方,總是膽戰心驚,因為總有祭奠死人的蠟燭和香梗插在石縫裏,偶爾,還會聽到公路下麵傳來淒厲、悲慘的叫喊,仿佛又有一輛車從公路上滾下去……當然,這些事情跟我要講的故事關係不大。

好吧,關於我的不幸,還得從我見到美信的第一眼開始講起。那時候,我在這條山路上開了一年車了,我很灰心、很沮喪,我在盼望與失望的交替中度過每一天。我做夢都夢到我的愛情如暴風驟雨打在擋風玻璃上。

毋庸質疑,來往於城鄉的姑娘肯定是有的,不能說一個個都很土,有一些還是很洋氣的,比如在湯溪鎮中學上高中的小姑娘,已經發育成熟,美得人心慌。還有一些在城裏打工的姑娘,逢到節假日回家探親,我白著眼珠不停地朝頭頂的後視鏡上看,恨不得在後腦勺上長出一張嘴,跟她們聊上幾句。但是,我這人有點兒“呆”,跟這些姑娘談話很少的,一是礙於情麵,怕別人看破我的動機;二是我不知道跟她們談什麼好。我至多在姑娘上車的時候,扭頭朝她笑笑,到哪裏下車啊?到吳村嗎?什麼,到井下村?你在金華什麼地方工作呀?……

我最怕碰到這樣的事情:我毫不容易結識了一個姑娘,並且打聽到了她的姓名,日盼夜盼,以為她也惦記著我。到頭來,她卻帶了一個油頭粉麵的男朋友來上車,粘了膠水似的依偎在一起。一路上,我的耳朵裏隻聽到這一對戀人的浪笑聲,醋水淹過我的頭頂,我難受得要命,我會把車開得就像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樣。待到終點站,由蛋雇來賣票的那個張阿姨總是要罵我:

“陳師傅,你看看,你看看,車裏吐得就跟廁所一樣髒,你今天怎麼回事?蛋還說你是老司機,我看駕齡不到一年的人也比你強。”

我真是有苦難言。

好在蒼天有眼,我終於遇到了美信。正如你們猜測的那樣,她是一個美人兒。我是在一個正月裏,在吳村的橋頭(也就是汽車終點站)與她目光相接的。老實說,那個瞬間我的眼睛直了。天上的太陽突然蒼白了。整個世界白晃晃得可怕。我隻看到一雙眼睛,它躲著我轉了轉,然後,又瞟了我一眼,接著,她就走開了。整個世界隻有她是彩色的。她走到橋頭的小賣店裏去了。

過了很久,我都不能從突如其來的眩暈中恢複過來。那是早上九點鍾,要到平原上走親戚的山裏人擠了滿滿一車,他們很粗野地催我開車,用拳頭擂車板。我隻好讓車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