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欠她的,整整一輛中巴車的錢,此時已經從我手上流走,流得精光。但是我又還不上,心裏很痛苦。我除了揍她,叫她閉嘴,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我跟她幾乎無話可說。
我能說什麼呢?
事情越來越清楚,憑我的一身力氣不管是跟二流子一起混,還是開車賣苦力,我都掙不回一輛中巴車的錢(想起來我就渾身無力)。我簡直莫名其妙地陷進了泥濘的沼澤地,一眼望不到盡頭。如此一來,我根本不配和美信呆在一起,我永遠欠她的,一輩子還不清。我是一個負債人,一個還不上錢的男人。這是我痛苦的根源。她呢,卻偏偏利用這一點對我進行襲擊。
她對我的失望變成了絕望。她很痛苦。我也很痛苦。
她就像一個潑婦那樣對待我。我呢,像一頭惹不得的公牛那樣敏感,易怒。我們吵架吵上了癮,不停地往對方的傷口上撒鹽,打架也各不相讓。可是第二天早上起床,誰都沒有提出要去離婚,似乎總還有一筆債務沒有清算。
好在——美信不會生孩子,不會生孩子是因為她做過雞——這些東西仿佛讓我抓到了把柄,當我們吵架的時候,當她抱怨我的時候,我就拿它們出來詆毀她……
我罵她婊子,掀她的曆史,並且以此為樂。我的想象力和語言表達能力,在這些方麵很有特長。當我路過一家發廊,我想象美信在深圳做“洗頭妹”,洗頭的時候把兩隻奶放在顧客的後背上。當我在街上遊逛,看見一個女人露出大腿和肚臍眼,我站住了,我想罵她“你是一隻雞,等不到夜晚就跑出來勾引男人”。最叫我難以忍受的是那些躲在角落裏的婦女,當她們神秘兮兮向我兜售“黃碟”,並且強調這是“深圳小姐”拍的,我真想宰了她們。因為我懷疑美信在深圳從事的正是這樣的行業……
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和念頭,除了分散了我內心的迷惘與絕望,還讓我感到一絲安慰。因為從我手上流失的那些錢,是來路不正的錢,它形同一個畸形的胎兒流產在所難免。於是,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對不起美信的。
日子仿佛在一個山洞裏往前捱,這樣的日子何其漫長啊!
記憶中的最後一次,是一個陰冷刮風的天氣,我們一幫兄弟從一個無賴那裏追回一筆較大的債目,我們的老板(即那個曾經找我開歌廳的流氓頭目)很高興,帶我們到他的一家新開的按摩院“解解乏”,按人頭各開了一間房。我雖在城裏混跡多年,但我還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享受這樣的服務。我被又騷又不知羞恥的按摩女挑逗起了熊熊的情欲,我翻身起來,將她摁在身下,她很配合。看樣子別的顧客也經常這樣幹的。
然而,一個閃念,我突然想起美信在深圳或許也是這樣接客的,我悲從中來,難受得差一點昏過去。
“先生,先生,你是不是激動得……羊癲風患了……”我異常的表現叫接待我的小姐魂飛魄散。
我頹唐地倒在床上,眼淚不斷地湧到臉上,渾身發抖。那個按摩女見我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問我要不要叫救護車來,我像中槍一樣哀歎一聲,穿好衣服,默默地離開了。這件事對我刺激很大。我的頭好像又被布袋子罩住了,滿腦子都是美信給人按摩又陪人睡覺的幻影。我以前罵她,詆毀她,隻是用語言過過嘴癮,現在親眼所見一般,我無法形容那樣糟糕的感受。
我喝得酩酊大醉。
“靈魂不再依附於一個猶如行屍走肉般的人身上”,這句話是我從一本書上抄的。這句話寫得好,卻是假的。誰沒有靈魂?包括一個混吃混喝、渾渾噩噩的混蛋也有靈魂的。要不然,他怎麼會感到如此痛苦?
痛苦得要發瘋了。
痛苦得我看見所有街道都像女人一樣張開了大腿,等著男人爬上去。
我回到家,我就把美信殺了。
你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