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聽著那個家庭的一切,會見了姑娘的爹,那個人跟他一般大小,很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這個威震一方的霸王。因為窮人家的女兒首先是生存,而不是郎才女貌。劉文彩卻不忙,四處走訪,聽知道那一家底細的人們有何反映。直到臘月,看看要過年了,家裏卻一片雜亂,他更加覺得少不得這個人了。於是他到了保長那裏,讓他把那個姑娘找來他看一看。
那姑娘來了,兩個人坐在桌子兩頭,他問了幾句話,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中意嗎?認真說,不中意。那姑娘一口土腔土打扮,說不上風姿,談不上容貌,德言工容,女子的四大標準大概僅占得一一條:德。因為女子無才無容就是天生的德。他從動念頭要找這麼個人時,就沒有打算跟這麼個看不上眼的姑娘同床共枕。
女方對他中意嗎,更不。那人五十二歲,是她的爹的年齡。
這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做夢都不會想到,她會成為那個大莊園的主人。早在她幼小時,她爹王子雲也曾在小鎮上開過糖食鋪,也做過掛麵生意。後來王子雲的老妻為他生了六個兒女,生活不斷下降,靠那點收入再難養活這麼一大家人,隻好回到鄉下跟土地為伴。他們沒有土地,租種的人家的田,每年交租都很積極,跟所有佃戶一樣,是一個生死都無關他人痛癢的人物。王玉清已經二十五歲了,兩個弟弟都已娶媳婦,她卻還沒有嫁出去。盡管也有人給她說過親,並表不止一家兩家,她的生庚八字也出去了好幾張,然而她的家庭是那麼貧寒,家裏的人口那麼多,使人家望而卻步。她不知道,她的爹媽為她其實擔一份心。然而她卻渾然不覺。當聽爹說要她嫁給劉文彩時,她隻說:“他是有老婆的人呀!”
老爹王子雲考慮的不光是那個人有了老婆,而且還有那個人的年齡。但王子雲卻不這樣說,說出的話是另一個意思:“你的身體不好,嫁給一個種田的,你要吃苦,爹就同意了人家。”
親事一定,劉文彩給了一百塊大洋,請媒人轉給王家。然而轉到王玉清手裏時,就隻剩下七十多塊。給媒人的賞錢歸女方出了。
過年時,王子雲想著女兒在家做活兒辛苦。風裏來,雨裏去,幾個小的都成了親,她卻還在為家裏拚命。現在又把她嫁給了一個老頭子,他們兩口子覺得對不起女兒,因此就盡可能地多陪嫁一些。到了第二年五月,正是初夏時候,一頂花轎抬進了劉家大院。
沒有鑼鼓,沒有彩旗,一頂花轎也沒有從大門進去,隻從旁門進。裏麵也沒有請客,隻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喜慶日子倒透著一股寒意。顯然劉文彩並沒有拿她當回事。好在她是農家姑娘,從來都是低著頭臉看地生活,倒也不在意別人對她的態度怎麼樣。
她穿著新衣進劉家,成了親就要脫掉那些衣服。可是沒有幹活兒的衣服,都是淩羅綢緞,讓她很不習慣。急急忙忙起來,卻又沒有事做,這裏站站,那裏站站,弄得她無所適從。她是個做慣了農活的,在一個沒事幹的家裏,她竟如關在籠裏那麼難受。她走出去,看見場子裏有人正在挽草把,那是挽了當作柴燒的,她袖子一卷,就要去挽。可是那裏的女人不讓她動手。
“太太你去耍吧,弄得一身汗,還要我們去給你燒水。”
她失望了。原來從此她的身份改變了,不再是下等種田人,成了受人侍候的上人了。她隻好進去,在這裏轉轉,那裏看看。見廚房裏那麼多東西都長了蟲,好不心疼,跑去一件件提起來,該曬的曬,該扔的扔,好的就清點到一旁。正幹得來勁,一聲咳嗽,她扭頭一看,原來是劉文彩來了。她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麼,跟平時在家時一樣,無大無小地說:“你看看,這麼好的東西壞了,這是要遭雷打的呢。”
劉文彩含笑點點頭,說道:“你幹吧,看哪裏不順眼,就叫他們來幹。”他說完就走了,心裏漾起一股甜蜜。看來,這個人沒有選錯。
她如一股清新的風,刮進了死氣沉沉的莊園,使大院內一片生機。她愛幹,不讓幹田裏的農活兒,就幹院內的事情,收收撿撿,洗洗涮涮,一邊高聲大嗓地說話,高興時還喊那麼幾句歌。看見人家笑,她也笑。劉文彩的衣服不知數,他自己也不知哪件放在哪裏,問梁胖,梁胖懶得理。王玉清就一件件地疊好放好,劉文彩一問,她就連忙給他拿出來。劉文彩常盯著她看,臉上掛滿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