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補白(3)(2 / 2)

按照劉文輝有罪在前大功在後的事實,按照革命不分先後的宗旨,解放後他照樣受到了人民的尊重。但這不能成為包攬他人罪惡的資本。我們批判政治運動株連無辜的劉氏後人,也正在於本人的罪孽不能殃及別人。但如果我們一邊在批株連的荒唐時,又主張將一人之功恩及家族,或者有功就不能涉及罪過,或者拉扯出某個進步人士跟劉文彩私交不錯而企圖說明什麼,隻怕所執的觀念還是沒有搞準。

在減租退押運動中,起義的將領劉元琮自殺,釀成了悲劇。對此,四川省政府和成都軍區於一九八六年為他恢複了名譽。這種事情並非隻有劉元琮一人身上發生。但,這事與劉文彩什麼關係?什麼關係都沒有。拉扯出這個人來,也成了為劉文彩不平的材料,就顯得有些可笑了。劉元琮的個人悲劇是不幸的,但那減租退押的運動卻不能詆毀。共產黨多少高級將領都在那時期經過了這種考驗。功是功,過是過,這也正是土地革命不同於改朝換代的特征。一功掩百罪,這是封建時代的做法,當今一些貪官汙吏敢於為非作歹,所持的就是曾經有功,所抱的也正是這塊牌子。劉元琮的起義有功不能抹殺,但,剝削之罪卻也事實存在同樣不能因功忽略。在家鄉退賠挨批判,離了家鄉照樣是師長,有何不可?他在農民麵前不願低頭,公然高喊不向農民低頭,並將退賠的財寶扔在地下然後吞毒藥自殺,雖值得傷痛,這個方式卻未必是正確的。

其實,激起為劉文彩不平的心理動因並不難追尋:除了歲月的塵垢淡化了先輩的生死恩怨,除了對過去政治鬥爭的逆反心理等等方麵的因素之外,最直接的原因是,留存至今的實物為今天安仁鎮的經濟和文化產生了效益。幾座公館的宏偉令人讚歎,一所學校培養出了人才,這些在市場經濟中發揮著作用的效益都看得見摸得著,參觀者欣賞的比重遠遠大於受教育。而劉文彩的惡行呢?已剩不多的知情者講述的是劉文彩盤剝和殘忍,而被剝削者和被殘害者的痛苦感受卻難以傳給世人。那個收租院展覽給人更多的是藝術感染,對於並沒有切身體驗的現代人來說,心理上實在難以產生血與淚的共鳴。因而,多少人的血淚風吹滅,隻留下遺跡供談笑。這真是曆史和時間的殘酷。劉澤高的一句話頗具代表性:“人家劉文彩還給安仁做了些好事,劉湘當著那麼大的官,他幹了些什麼?”他的觀點恐怕並不是一個人的心思,地方上的父老鄉親和大小官員們,未必就沒有這種想法。

更有些不安分於平和日子或對現實生活抵觸的年輕人,無端地猜想著:假若我生在哪個時候?他們絕不考慮可能淪為被奴役的境地,絕不考慮被奴役的悲慘,幻想著劉文彩呼風喚雨的威風,慨歎自己沒有發跡全是因為沒碰上好時候,因而在心理陰暗的一角,那個劉文彩便成了崇拜偶像。那些穿著狗腿子衣服拍照的人們,更不知這是自甘下流、讓爹媽難堪的行為,他們心目中的劉文彩,自然跟別人心目中的劉文彩不同。

總之,對劉文彩的人生,無論是以過去的眼光看還是以今天的眼光看,都無值得效仿之處;對劉文彩的所作所為,無論站在東方的立場還是站在西方的立場,也不可能有合法的依據為他辯護。美國總統被人罵,也沒有追殺罵人者的權力,可劉文彩呢?他忌恨民主,忌恨比他強的人,崇尚封建統治和個人獨裁,誰對他不敬他就將人置之死地。那些零打碎敲的善行,正是一切獨裁者玩的把戲,有什麼值得恭維!

能給劉文彩唯一的一點安慰是,他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家庭。假如他出生在一個民主平等的社會,憑著他的聰明和蠻勁兒,或許會成為另一種有用的人才。但,假若讓他自由選擇,他會選擇民主和平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