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11月30日(1 / 1)

這一夜我做了好多個夢,夢境相互交織,非常混亂,仿佛是漆黑的夜空中閃爍著五彩的光斑,我穿梭在光影之間,隱約中看到遠方有一個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蹣跚著向一個男人跑去,小女孩舉著胳膊,似乎是想要他抱,但男人卻站在原地無動於衷。他的臉很模糊,一會兒像是爸爸,一會兒又像是孟雲。

我被家裏的電話驚醒,睡眼朦朧地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是淩晨五點還不到。一夜被夢糾纏的我異常疲勞,正準備再次入睡時,忽然媽推門而進,帶著哭腔說:

“露露,快,你爸出事兒了。”

我跟媽瘋跑到醫院,一把推開病房門,把正在檢查的醫生嚇了一跳,舉著聽診器的醫生、拿著病曆的護士以及坐在床上手臂打著石膏的爸,齊齊看著頭發散亂滿臉漲紅喘著粗氣站在門口的我,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醫療人員見多識廣,戴著黑框眼鏡的大夫最先緩過神來,咳了一聲,“是你女兒吧?沒事啊姑娘,左手輕微骨折而已。老年人補補鈣就行了。”

爸瞥了他一眼,“大兄弟我今年才五十五。”

直到醫生跟護士已經走出病房,我才漸漸回過神來,往前挪了兩步走到病床前,心仍砰砰跳個不停。

“李叔說你出車禍了。”我一開口,發現自己嘴唇都是抖的。

“啊,沒事,不嚴重!”爸毫不在意地舉了舉胳膊,臉上表情一派輕鬆。

“他說是卡車。”我表情僵硬,死盯著他。

“咳!什麼卡車,就是那個長安小貨。”他竟然還笑了幾聲。

也許是最近遭受感情摧殘的緣故,我的反應異常緩慢。直到看到他笑了,才覺得四肢百骸都放鬆下來。冰涼的手腳重新回血,不知怎麼的,眼淚卻一下子湧了上來。

我十分委屈,一開口竟帶了哭腔:“你幹嗎啊你啊?天還沒亮你那麼早出去幹嗎啊?!”

爸見我的樣子怔住了,我們戰爭許久,太多年來唯一表情是橫眉冷對,長大後,我極少在他麵前哭。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臉哄我,又怕我拒絕,最終隻生分地拍了拍我的發梢。好半天,才囁嚅著說:

“我在農村給你訂了隻上好的土雞,他們一大早就送來,我想趕緊去取趁你起床前熬好了,過路時就有點著急……”他尷尬地笑了笑,又十分惋惜,“白瞎了,那麼好的土雞,一下就撞飛了。”

我看著他,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但這一落,卻好像給心砸裂了一道縫,剛才的擔心、緊張、害怕,夾雜著從北京帶回來的委屈、悲傷、絕望,仿佛一下有了出口,沉積了太久的情緒歇斯底裏地往外湧,大顆大顆的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這是那件事情以後我第一次哭,我蹲下身子趴在爸爸的腿上,幾乎是嚎啕。

半晌,我感覺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輕聲說:“閨女,是爸爸錯了,爸爸不該那麼管你……”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也有些哽咽,

“……你從沒讓爸爸失望,爸爸隻是不想再把你輕易地交給別人。”

我抬起頭,看到爸也滿臉淚水,我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臉貼到他的胡楂——癢癢的,這觸感久違了好多好多年。

我突然想起好小的時候,夏天,每個幼兒園放學的黃昏,他抱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總願意問我,“閨女,這個世界上你最愛誰啊?”。

我說“我最愛爸爸!”他總是裝作生氣的樣子,“騙人,幼兒園發的小紅花都不願意給爸爸一朵,露露最愛自己了!”

於是我萬分不舍地把小紅花掏出來給他,看他把小紅花放進自己的衣兜,卻變出一個更漂亮更大的頭花,每次逗得我尖叫連連。六月溫暖而金黃的夕陽光裏,他笨拙又仔細地幫我將頭花係在辮子上,我坐在他的肩頭上,一路唱著歌回家,漫天飛舞的柳絮裏,我曾一度以為我是世上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爸爸對不起,好像長大後,我既忘了愛你,也忘了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