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曲(1 / 2)

今天冬至,天黑得格外的早。到家時天已全黑,其時也不過五點半而已。蕭索的風讓我縮在豎起的領子裏,我打開門鎖,不意外地發現已經習慣雜亂無章而又因為無人的白天舍不得開暖氣而陰冷的租住處窗明幾淨、溫暖如春,常年關著的兩盞落地燈全都亮著,房間裏飄著精致的料理的味道。

我摘下帽子,解下圍巾,掛在衣架上,又脫下外套,本想往沙發上丟,看到本來丟在上麵的衣服都被收走,猶豫了一下,還是規規矩矩地掛上了衣架。我換上拖鞋,穿過不大的客廳,向餐廳走去。

叫做冬至的高瘦男人正脫下圍裙,銀發剃短成寸頭,下麵是沒有任何裝飾的高領黑色毛衣和黑色牛仔褲——和平時一樣沒有鮮亮的顏色。他將分盤盛著的兩人份的晚餐擺在桌上,然後點上桌上的小爐,將茶壺放了上去。他看了我一眼,算是歡迎,然後自顧自坐了下來,點起煙鬥。我已習慣了他的周到和冷淡,也就在他對麵坐下。

我將裝在精致橡木盒子裏的新的煙鬥放在桌上。男人的灰色眼睛隨意瞧了一眼,淡然、蒼白的臉上,銀色的眉毛挑都不挑,並不放下齒間並不精致的木質煙鬥,笑了笑,從嘴裏吐出一抹煙霧,打開看看,又合上盒蓋拉到自己跟前,算是接收了。

“生日快樂。另外把我的煙鬥還給我。”我提醒他。“這個要好多了。”

“為什麼你自己不用那個好的,”他說,“幹脆就把這個送我算了。”

“我是念舊的人。”我說,“你用這煙鬥也不過一周——”我數了數,沒錯。“一周而已,沒什麼理由非要用它吧。我可是已經用了三年,當時也說了,‘隻是借你幾天’。”

“好吧。”他答,將我的煙鬥從齒間放下,在煙灰缸中磕幹淨,道,“吃完飯給你洗淨好了。”他又打開我給他的盒子,拿出新的煙鬥——比原來的大許多,因他總在抱怨我的煙鬥中出來的煙太燙——,從手邊的煙草鐵盒裏捏出煙草,從第二層開始夯實,隻填一半,然後點燃,放進嘴裏。

我看看眼前的晚餐。我的是有著元貝、蝦、蟹和蛤蜊,有厚而金黃的乳酪的海鮮焗飯,搭千島醬拌的雜菜沙拉,早已讓我食指大動;他的是一小團、卻精致料理過的蕎麥麵,配菜隻有蘿卜蓉和海帶,依然是量少得隻夠我塞牙縫。我從第一天認識他開始,就笑話他拿煙當飯吃。他照例一言不發地吸煙,也不管坐在他對麵的我並不好意思自己開吃。

“那個,我開動了哦。”我說,他還是如同無視一般的態度,我當做默認,於是拿起勺子,開始往自己的嘴裏塞食物。如同看起來那樣的美味——海鮮的鮮美和恰到好處的腥氣、乳酪的醇厚,香料芬芳和微微辛辣,還有番茄的酸甜融合得恰到好處——充溢口腔,我當然無意保持風度。

“這煙鬥不錯。”他說。“謝謝你還記得我生日。”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並沒有說話。當然部分是因為我嘴裏塞滿食物,另一部分——隻要我想起這個人的名字,我當然就不可能忘記他的生日。

那是一周之前的深夜兩點,在家熬夜工作的我聽到了敲門聲。我打開走廊的燈,走下樓梯,將吧台邊的木刀拿在手裏,打開客廳門口的一盞落地燈,從門上的貓眼望出去。門外公寓走廊的昏暗燈光下,一個留著長過肩膀的銀發的男人艱難支撐著,臉上有血跡和灰塵。似乎因為沒有應答,他正要轉身離去。

我在這時打開了門,因為他的樣子告訴我,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倒在了已經有些變涼——因為我不舍得深夜開暖氣,反正已經感覺不到了——的客廳門口,是我將他拖進房間。

我收留了他。他當時長發及膝,穿著古樸的長袍,我原以為是角色扮演者或者演員,但那質地又實在上乘,雖然被泥土和血跡汙髒,還有一兩處扯破,長發又是貨真價實的頭發,他的身份對我實在成謎。即使如此狼狽,他的舉止依然穩重端莊。我喂他喝了些水,為他放了洗澡水,幫他除下長袍,隻餘內衣,試圖幫他包紮傷口,他卻掙紮著拒絕了,讓我送他進浴室。我告訴他如何使用各種設備,給他留下了我的幹淨的衣服以供換洗,就離開了。我又在客廳的長沙發上為他放好了被子和枕頭,然後抱著隨便拿的書等他。當他出來,長發已經剃短成寸許,蒼白的皮膚並不見傷口,臉上隻是深至骨髓的疲憊。這個男人似乎完全累垮了。我不忍再多問什麼,等他躺下,為他關掉樓下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