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11月6日。
夢中的玉樹
玉樹地震,我即報名想跟隨部隊救災的車隊一起去,除了想盡一份心力外,還想圓自己四十年前的一個夢想。但領導沒同意,說我年紀大了,怕上去吃不消,為了照顧我的情緒又說:“把材料帶回來,到時你看材料寫是一樣的,反正你對高原不陌生。”
我確實不陌生,當兵就在青海共和,玉樹有個國民黨時期留下來的機場,有個連隊在那留守,還辦了個牧場,歸我們單位管。那時,我在政治處寫通訊報道,有時也幫著放電影。機關和留守連隊,每年都有幾次來往,不是機關派人上去,就是他們派人下來。說上去下來,是因為玉樹海拔高,有四千多米,而我們住處隻有三千多米。上去是運送被裝給養、衛生器材、藥品及檢查工作下來是彙報工作,或是幹部戰士探親休假,如果是深秋,還會帶下來不少殺好的犛牛肉和羊肉。有一次,我還得到了一個用黑犛牛尾巴做成的拂塵。去玉樹一趟,來往近兩千公裏,十分不易。那些來來去去的人都要到政治處來,我就能聽到不少關於玉樹的事,久而久之,印象在不知不覺中就多了起來,深了起來。
經常下來的人中有一個叫做尕多吉的藏胞,他的阿媽是個英雄。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叛匪圍困玉樹機場時,她是立了大功的。那時我駐防官兵隻有百十個人,叛匪卻有數百上千,但他們不知底細,不敢貿然進攻。尕多吉的老阿媽就住在機場附近,她是農奴,自然心向共產黨和解放軍。一日,叛匪抓住老阿媽,問她機場裏人員武器情況,老阿媽說:“人多多的,數不過來,有好幾百吧;武器也厲害得很,一根槍管上有好多個眼眼,能向前打,還能往兩邊上打呢。”我知道,老阿媽說的是蘇式衝鋒槍,兩邊的眼眼是用來為槍管散熱的。叛匪們聽後大驚,一直不敢輕舉妄動。老阿媽回來告訴我軍,連長就把百十人分成數個組,每組一二十個,全副武裝,不間斷地輪流沿著營區巡邏,其餘的輪番在操場上武裝操練,大造聲勢,直到我援軍趕到,殲滅叛匪。老阿媽立了大功,她的幾個孩子後來都參加了工作,有的還是縣裏的領導。最小的兒子尕多吉,就在部隊的牧場裏當牧工,是帶槍的武裝基幹民兵。每次尕多吉下來都會帶些蟲草和麝香,一雙大頭鞋,能換一大包蟲草、十發子彈,就可以換一隻麝香。我還親眼見過他驗證麝香的真偽,他拿來縫衣針,放在火上燒紅,然後撥開麝香上的毛,用針插上去,頓時奇香撲鼻。他說,麝香治牙疼、肚子疼有奇效,但有孕婦的家裏放此物能讓其流產。
警衛連指導員侯增亮和我關係甚好,親如兄弟,無話不談,曾在玉樹任職多年。他說,機場就在大草原上,開門就是大草原,遠處是雪山和黑鬆林,彎曲清亮的小河從門前流過,他們吃的就是河水,它是通天河的一條小支流,刷牙洗臉就在小河邊,連臉盆也不用。夏天閑了,順著小河走到通天河裏去抓魚,就用羽毛球網,兜一網就夠了,全是高原無鱗裸鯉,味道鮮美無比,隻揀大的,小的不要。秋天,他們騎馬到大山裏玩’揀蘑菇,打獵。八一和春節的晚上,搬出成箱的信號彈,每人打上幾發,有時用幾支信號槍齊射,權當放煙火了。他們還養了幾隻藏獒,說它們的忠誠和勇敢,言語中充滿了感情和尊敬,仿佛在說自己的朋友。
他說尕多吉的一個姐夫是個漢人,是縣裏的幹部,有次回去探望嶽母,那時通信不便,事先沒辦法打招呼,他半夜三更才趕到家附近,不想被老阿媽的藏獒咬個半死,第二天早上才被發現躺在離帳篷不遠的草地上,一家人趕緊找部隊幫忙送到縣醫院去搶救,好歹沒送了命。家人都要把咬人的藏獒打死,尤其是尕多吉的姐姐更是堅決。但老阿媽堅決不同意,結果是雙方都做出了妥協。老阿媽說:“別打死了,把脖子紮起來,餓死它吧。”過了不久,當一家人再次相聚時,那條藏獒又在大家腳下跑來跑去了。我曾問過尕多吉有無此事,他不正麵回答,卻說:“我們藏族決不打狗殺狗,更不吃狗,我要是吃了狗肉,阿媽就把我從家裏趕出去。”依我對藏胞的了解,狗是僅次於家人地位的。我當警衛排長時,負責看守彈藥庫,曾托人從玉樹帶下來一隻金黃色的小藏獒,不到一年就長成了小牛犢般大小,既是戰士們的玩伴,也是壯膽和站崗的好幫手。如今,玉樹已是藏獒重要的養殖基地,其身價也以讓人啞舌的速度飛漲,已成為富豪們炫耀身份的象征。我想,那些高原的精靈,一旦離開自己的領地,就成了和動物園裏的動物差不多的可憐蟲,早已大失其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藏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