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 3)

等到我回到席間,大家開始散夥。趙鄉長和張校長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鼾聲。行裏的人個個麵帶著滿意歡欣的奸笑向我辭行,我當時的心情像打碎了的五味瓶,不是個滋味。葉主任出去又折轉身回來,笑眯眯地告訴我,讓我們明天到行裏先把十六台電腦的手續辦了。待葉主任走開後,我扳著指頭一算,我們應該一共喝了八高腳杯酒,除我喝了一杯外,張校長肯定喝了四杯,趙鄉長估計也喝了三杯。

我幫著服務員把喝得爛醉如泥的兩個‘患難兄弟’放躺在床上,望著他們那蒼白慘敗的臉龐,我的心像被人擰了一把,鼻根不由得發酸。讓我想不通的是,都是給國家幹事的,差別咋就這麼大啊?!

今天一大早,我還在被窩裏就迷迷糊糊接到縣委組織部的電話通知,說是你要到我們鄉的龍井村來掛職,讓我負責把你接到村上。這個電話剛接完,縣委辦又打來電話,通知讓我無論如何明天上午要到縣上參加一個會議。我一想,幹脆把你接上,下午趕到鄉政府,明天早上趕到縣裏參加會議。於是,我把修建學校的後續工作和電腦的事宜安頓給趙鄉長和張校長後,就開車到處找你。”

李錦河打住話頭,把臉轉過來看了一眼劉暉。劉暉還是沒開口,微笑著把身子向前欠了欠。

李錦河一看劉暉靦腆的像個大姑娘,不好意思問他什麼,就另找了個話題接著往下說:“你是城裏長大的,在農村工作生活,跟蹲機關辦公室是有差別的。與農民打交道,上綱上線的政策不能死搬硬套,得講方式方法和工作技巧。一句話,既要落實國家政策,還要讓老百姓樂於接受,這裏麵學問大著呢。別的不提,就拿計劃生育工作來說,它屬於‘一票否決’的考核項目,搞不好上麵要摘你的‘烏紗帽’,下麵老百姓故意跟你打‘遊擊戰’。

落實計劃生育政策,從上邊到下邊,在具體的抓法上,卻有很多的不同。鄉鎮的抓法是月月搞孕檢,盯死每一個育齡婦女,在春冬農閑季節開展結紮放環大會戰。上級的抓法就是不定期開展一次次的突擊檢查,搞疲每一個鄉村。基層工作何其難哉!高壓之下不來點技術處理就應付不了。所以,麵對任何一級的檢查,下級們都會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上級。尤其是對於省市級的抽查,是縣鄉最頭疼的事情。計劃生育工作進入抽查階段後,縣鄉領導和計生職能部門枕戈待旦。為了防止下邊作弊,市以上的抽查搞得都很神秘,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著頭腦。在下來檢查之前,帶隊的領導管定位,出發時從來不說要去那個縣鄉,都是到了車上再臨時動議。

在這一階段,縣計生局會通過上麵的‘眼線’搞到情報,密切注視上邊的動向,采取多種措施及時向鄉鎮通報信息。到了鄉鎮以後,縣計生局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可到哪個村抽查,又不得而知了,鄉鎮本就被搞得十分狼狽。記得我剛從縣委辦安排到一個鄉鎮任鄉長不到兩個月,就遇到了一次省裏來的計劃生育大抽查。市縣鄉一時間結成了同盟,把省裏來的工作人員當成了敵人。市計生局要求各縣要嚴加防範,到了哪個縣,不得出問題。縣計生局要求各鄉鎮做好迎戰的準備工作,把檢查組的到來,當成是‘鬼子’進村了。我當時工作不太上手,再加上山裏通訊條件還不發達,手機之類的玩意兒很少,所以,當書記聽說有可能要抽查山區鄉鎮時,幾天幾夜沒合眼,使出了所有能夠想到的辦法,調兵遣將,興兵布陣,還在沿途設立了哨所。抽查組對抽查到的結果還是比較滿意的,我們沒有給自己丟人,也沒有給市縣抹黑,體現出了老書記大智大勇的高超指揮才能。

經過幾年的曆練,我在這方麵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前年我從其他鄉鎮交流到北塬鄉任書記也不到兩個月,得知省上要到我縣的一個山區鄉鎮搞抽查。我一點也不敢懈怠,認真研究了各種迎驗的方案。眼下畢竟條件好多了,北塬鄉的幾個大山頭上已經豎起了移動和聯通發射塔,檢查組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當然了,對於檢查,一點僥幸心理都不能有。一旦發現有純女戶超生和生育間隔不夠的,就得趕緊給她們進行周密細致的‘技術處理’。檢查組的人員,有人看賬冊,有人搞查訪,分工明確,有條不紊。鄉計生人員和村計生專幹在一邊回答可能問到的問題。外出打工的婦女都開有婚育證明,參加了屬地管理;在家的,沒有一個育齡婦女敢不到場。連小學的學生怎麼應付檢查組,都教得非常熟練。可是,‘智者千慮,終有一失’,隻要存在毛病,無論部署得如何嚴密,人家偏偏就查得出。計劃生育檢查組,往往是帶著問題深入到目的村的,你本來就防不勝防。查出了問題以後,隻有加大公關力度,問題才有望得到解決。我說的這些問題,你工作一段時間就會自然遇到。”

“你坐好,前麵一拐彎就上山路了。”李錦河點了一支煙,接著往下說:“人都說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我看在農村還有比計劃生育更難做的工作呢。就拿村‘兩委’換屆來說吧,村黨支部換屆相對比較簡單,召開一個全體黨員大會,選出支部委員,再從委員中產生支部書記;村委會換屆就很複雜,已經定出候選人的,選票要過村裏選民的半數,才算當選。我們國家現在正在鄉村推行‘一肩挑’政權體製改革,像我既是鄉黨委書記,又是鄉人民政府鄉長,換屆時沒有出現大的問題,到了村上這一級,讓村支書和村主任由一個人來幹,換屆選舉就很難保證一次成功。你可能還不了解,現在的農村幹部和黨員隊伍,特別是一些偏遠的貧困山區的農村幹部和黨員隊伍,跟理論上講的絕對不一樣。不能完全說是什麼無產階級或者工人階級的先鋒隊組織,家族宗族勢力往往占主導作用。一個小行政村開個會,差不多就是一個大家子人在議事。有的村一個支部書記一幹就是幾十年,關係盤根錯節,想拿他都拿不掉。有人說一個村的老幹部為了怕年輕人當幹部,常年連個黨員都不發展,出現了‘七個黨員八個牙’的現象,這並不誇張,確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