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到不僅正確而且萬能的上帝,既然認為懲罰我、折磨我是正當的,那麼他也能解救我。假如他認為解救我不恰當,那麼我有無可置疑的責任絕對徹底地服從他的意誌。另一方麵我也應對他懷著希望,向他祈禱,日服一日地默默聽從他的旨意。
這些想法占據了我內心數小時、數天,不,我可以說是數周、數月,其中一個特別的影響我不能忽略。一天清晨我躺在床上,一心想著野人出現會帶來的危險,萬分焦慮不安,這時又想到了《聖經》中的話語:“並要在患難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榮耀我。”
我因此愉愉快快地起了床,不僅感到安慰而且受到指引和鼓舞,認真地祈求上帝拯救我。祈禱完後我拿起《聖經》翻開閱讀,首先出現在眼前的字是:“侍奉上帝,振作起來,他會堅固你們的心。”我從中得到的安慰難以形容,因此滿懷感激地放下書,再也不憂傷了——至少在當時。
就在我憂思焦慮時,一天我想到這一切或許僅僅是自己的怪念頭,那個腳印或許是我下船時留下的。我為此感到有些高興,開始相信這一切都是幻覺,那不過是我自己的腳印:我能從那裏上船,為啥不會從那裏下船呢?我又考慮到自己根本無法確知曾走過哪裏,沒走過哪裏。假如最後證明那不過是我的腳印,那麼我也扮演了那些傻瓜的角色——極力編造出幽靈鬼怪的故事,然後被它們嚇得比誰都厲害。
於是我有了勇氣,又向外探望,因為已有三天三夜沒走出城堡,覺得饑餓,室內隻有一點麵包和水。接著我想起山羊需要擠奶了,那通常是我傍晚時喜歡幹的活。可憐的動物們因為需要被擠奶而極為痛苦煩惱,的確有些羊幾乎受到損害,奶都快幹枯了。
我因此鼓起勇氣,相信不過是自己的腳印而已,那樣我真可以說是被自己的影子嚇住了。我又來到外麵,去鄉間別墅擠奶。可瞧瞧我往前走時的那種害怕樣子:不斷地往回看,隨時準備拋下籃子拚命逃跑。誰見了都會認為我心頭有鬼似的,或者最近受了極大的驚嚇——的確如此。
然而我出去了兩、三天,什麼也沒看見,我便大膽一些了,心想真的沒什麼,隻是我的幻想罷。可我得再去一次岸邊看看腳印,用我自己的量一下看是否相似或吻合,這樣才能確信真是我的腳印,而在此前我是不能完全相信的。但來到腳印處,我首先明顯看出的是我不可能把船停放在附近,其次,我用自己的腳去測量時發現腳印大得多。兩件事使我又充滿了新的幻想,離奇無比的念頭,我因此像個患了瘧疾的人打著寒戰。我回到家裏,深信岸上曾來過人,一句話,島上住著人了,我也許還沒回過神來就會遭到襲擊。下一步應怎樣才安全,我不得而知。
唉,人們擔驚受怕時會作出怎樣荒唐的決定!理性賦予他們解除困難的辦法,恐懼時他們便不知如何使用了。我首先打算做的是把圍場毀掉,將所有家畜放入林中成為野的,這樣敵人就不會發現它們,從而不會常來島上奪取相同或相似的戰利品。然後是把兩塊麥地挖掉,以免他們找到糧食,從而不會經常來島上。再後是把棚屋和帳篷拆掉,他們便看不到任何居住的痕跡,從而不會進一步搜索以期望找到居住者。
這就是我回到家後當晚的想法,另一方麵我仍然充滿恐懼擔憂,同先前一樣滿腦子奇思怪想。當危險出現在眼前時,對它的恐懼比它本身要大一千倍;我們還發現憂慮的壓力,比我們所擔憂的不幸大得多。而比這一切更糟糕的是,我從常有的屈從狀態中並沒得到希望得到的安慰。我想,我看起來像掃羅一樣,不僅抱怨非利士人反對他而且抱怨上帝拋棄他。因為我現在並沒采取應有辦法讓自己鎮靜,痛苦時向上帝大聲呼叫,像過去那樣依靠他的天意保護我、拯救我。假如我那樣做了,麵對這一新的意外我至少會好受些,也許會更加堅定地渡過難關。
我思想一片混亂,通夜未眠,但早晨卻睡著了。我仿佛精疲力竭,睡得很好,醒來時平靜了許多。經過冷靜思考,內心展開激烈爭論,我斷定此島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完全被人遺棄,因為它如此令人愉快,物產豐富,離大陸也沒我所想的那麼遙遠。雖然島上沒有固定的居民,但有時船會來到岸邊,要麼有意要麼是被逆風刮過來的。我在島上已生活十五年,從沒見到一個人影,假如任何時候誰被衝到這裏,也可能盡快離開,絕沒想到有任何理由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