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廚房時,他們看到裏麵有幾位姑娘正在一隻大圓桶裏洗刷碗碟。她們身上係著的圍裙已經很髒了,這是她們有心塗抹成這樣的“傑作”。其中有位姑娘名叫莉娜,司爐工將她喚到自己眼前,胳膊環在她腰間。在他懷中的莉娜,不斷衝他搔首弄姿。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向前邁出了幾步。司爐工問:“今天就要發薪水了,跟我一起去拿薪水好不好?”莉娜說:“我去做什麼?你幫我一起拿回來不就行了?”她一麵說一麵脫離了司爐工的懷抱,跑到一邊去。“這個漂亮的小夥子是你從哪裏撿回來的?”莉娜大聲叫道。所有姑娘在聽到這句話以後,都忍不住暫停工作大笑起來。
司爐工和卡爾一路前行,忽然見到有一扇門擋在前麵。有個三角形的飾品裝飾在門楣上,飾品底下撐著數條呈柱狀的纖細鍍金女像。這樣奢侈的飾品怎麼會出現在船上呢?兩者根本就不搭調嘛!這個地方卡爾先前從沒來過,大概隻有乘坐一等艙和二等艙的旅客才有資格來到這裏。現在船上的間隔都被拆下來了,以方便清潔人員打掃衛生。他們在途中就曾遇到了這樣幾個人,他們將笤帚扛在肩膀上,還跟司爐工致意。卡爾一直待在最低等的統艙中,完全不曾見識過這樣的場麵,不禁驚詫萬分。走廊上安置著很多電線,還有一隻小小的鍾叮鈴作響。
司爐工有禮貌地敲響了房門,聽到裏麵有人說了一聲“請進”。在進門前,卡爾看到他做了一個手勢,暗示自己進門之後要保持鎮靜。兩人進門以後,卡爾不由自主地在門邊駐足。這個房間有三扇大窗,窗外就是波濤洶湧的海麵。卡爾激動地注視著那片海,在船上停留的這五天,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專注地凝望過海麵。一艘艘大船沿著各自的航線擦身而過,巨大的海浪在它們沉重的身軀麵前幾乎不值一提。仔細瞧瞧,這些大船之所以會不斷晃動,隻是因為自身的重量所致。饒是其在航行途中,桅杆上的旗幟被風鼓得緊繃繃的,仍抑製不住其不斷飄揚。有鳴放禮炮的聲音從戰艦上傳過來。就在這附近,有一艘戰艦恰好駛過。它這一路上一直一帆風順,在這樣的庇護下,連船上的禮炮都在閃爍著燦爛的光輝。遠遠隻見各艘大船的間隙中,駛過無數款式各異的小船。而紐約就在這番景象的背後高高矗立著,在卡爾透過窗戶向紐約遙望的同時,自紐約各幢大廈的無數窗戶中也射出了無數道視線落在了卡爾身上。身處這間船艙中,任何人都會對自己所在的地區一清二楚。
有三位男士圍坐在一張圓桌之側。其中一名男士身穿藍色的製服,是在這艘船上任職的軍官。其餘兩名男士則穿著黑色的製服,是在美國港口任職的政府官員。有一堆形形色色的文件在桌子上高高壘起。軍官拿著筆迅速讀完文件後,便將其交到兩名政府官員手中。兩名官員讀了一陣子文件,要麼選擇其中的部分內容抄錄下來,要麼就將其直接收入自己的文件夾中。有時候,一名官員會吩咐同事幫自己做記錄,不斷有磨牙的聲音從說話的官員口中傳出來。
有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士,正坐在靠窗的書桌旁邊,以背部衝向門的方向。在他眼前的那個書架上擺放著厚厚的賬簿,這會兒他正翻查著這些賬簿,忙得不可開交。有一隻錢櫃就在他身邊,不知何時被打開了,顯而易見,裏頭已是空無一物。
房間裏的第二扇窗戶最適宜眺望遠方,因為窗前連半分遮掩都沒有。在第三扇窗戶麵前,有兩名男士正在談話,他們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其中一位男士靠窗而立,手中玩弄著一把劍,他身上也穿著船上的製服,胸前佩戴著不少勳章。另外一位男士則迎窗而立,身體不停地晃來晃去,前者的勳章隨著他的動作時而被遮擋得嚴嚴實實,時而又得以展露其中一部分。後者握著一支纖細的竹杖,穿著很隨意。他雙手掐在腰上,讓竹杖高高翹起,看起來就像劍一樣。
卡爾瞧著這間房,不多時,便走來一名侍從,詢問司爐工到這裏來的目的。從侍從的眼光來看,司爐工似乎並不在這裏任職。司爐工壓低聲音說道,自己有事要跟總會計說。侍從朝司爐工做個手勢,拒絕了他的要求,仿佛他的職位要求他必須要這麼做。然而,在這之後,他卻又躡手躡腳地兜了個圈子,繞過那張圓桌,來到埋首賬簿中的男士身邊。聽到侍從的傳話,這位男士明顯感到很意外。他扭身瞧瞧司爐工,隨即擺手拒絕了他的要求,做這個舉動時連半分遲疑都沒有。接著,像是為了保證不再受到這種不必要的打擾,他索性把侍從也從自己身邊趕走了。等返回司爐工旁邊時,這名侍從像承受著某種使命般,說道:“您趕緊離開這裏吧!”
司爐工垂首瞧著卡爾,這一刻他像是把卡爾視作了另外一個自己,將自己的滿心酸楚都悄無聲息地告訴了另外一個自己。卡爾連想都沒想就大步向前,他擦身掠過軍官所坐的椅子,完全沒有半點避忌,徑直穿越整個房間。侍從做出逮甲蟲的姿勢,弓腰張臂緊追上他。但卡爾早就先他一步,來到了總會計的書桌旁邊,他像是害怕會有人將自己硬從這裏拉開一樣,死死拽住書桌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