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地的盡頭,你是否在聽這些親友的哀思?
在那遙遠的雲端,你是否在等那個你摯愛的人?
在你的耳鬢邊,在我的衣袖裏,在心裏,在夢裏,早已經約好了,前世今生的約定,默契地重逢在秘密的地方,自由地飛舞。
青天、白雲、芳草、綠汀,是最初的地方麼?
你伸出雪白的羽,在高空中飛舞。你追求一世的安寧終於在這和諧的靜定中實現了。
徐誌摩在散文《想飛》中曾經寫過那樣一段話:“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砰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難道一切早已經預料?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窗外冷雨如麻,雨滴滴答答地在屋頂敲打,正如這屋內的啜泣。雨水從房簷處垂落下來宛若一幅幅挽聯,就連天也給你送來追念,如此淒清,如此悲涼。
徐誌摩去世後一個月,陸小曼終於在那昏沉沉的日子裏如夢初醒,提筆寫下了對他的所有思念,當那些感情躍然紙上的時候,才再一次震驚自己愛得如此深,如此難以自拔。
《哭摩》
我深信世界上怕沒有可以描寫得出我現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支筆。不要說我自己這支輕易也不能動的一支,可是除此我更無可以泄我滿懷傷怨的心的機會了,我希望摩的靈魂也來幫我一幫。蒼天給我這一霹靂直打得我滿身麻木得連哭都哭不出,混身隻是一陣陣的麻木。幾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過來,知道你是真的與我永別了。摩!別說是你,就怕是蒼天也不能知道我現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傷!從前聽人說起‘心痛’,我老笑他們虛偽,我想人的心怎會覺得痛?這不過說說好聽而已,誰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嚐到了這一陣陣心中絞痛似的味兒了,你知道麼?曾記得當初我隻要稍有不適即有你聲聲在旁慰問,咳,如今我即使痛死也再沒有你來低聲下氣地慰問了。摩,你是真的忍心永遠地拋棄我了麼?你從前不是說你我最後的呼吸也須要連在一起才不負你我相愛之情麼?你為甚不早些告訴你是要飛去呢?直到如今我還是不信你真的是飛了,我還是在這兒天天盼望著你回來陪我呢,你快點兒將未了的事情辦一下,來同我一同去到雲外去優遊去吧,你不要一個人在外逍遙,忘記了閨中還有我等著呢?
這不是做夢麼?生龍活虎似的你倒先我而去,留著一個病懨懨的我單獨與這滿是荊棘的前途來奮鬥。誌摩,這不是太慘了麼?我還留戀些什麼?可是回頭看看我那蒼蒼白發的老娘,我不由一陣陣隻是心酸,也不敢再羨你的清閑、愛你的優遊了,我再哪有這勇氣去丟她這個垂死的人而與你雙雙飛進這雲天裏去圍繞,燦爛的明星跳躍,忘卻人間有憂愁、有痛苦,像隻沒有牽掛的梅花鳥。這類的清福怕我還沒有緣去享受!我知道我在塵世間的罪還未滿,尚有許多的痛苦與罪孽還等著我去忍受呢。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你倘能在一個深沉的黑夜裏靜靜淒淒地放輕了腳步走到我枕邊給我些無聲的私語,讓我在夢魂中知道你!我的大大是回家來探望你那忘不了你的愛著了,那時間,我決不張皇!你不要慌,沒有人會來驚擾我們的。多少你總得讓我再見一見你那可愛的臉,我才有勇氣往下過這寂寞的歲月,你來吧,摩!我在等著你呢。
事到如今,我一些也不怨,怨誰好?恨誰好?你我五年的相聚隻是幻影,不怪你忍心去,隻怪我無福留,我是太薄命了,十年來受盡千般的精神痛苦、萬樣的心靈摧殘,直將我這一顆心打得破碎得不可收拾!到今天才真變了死灰的了也再不會發出怎樣的光彩了。好在人生刺激與柔情我也曾嚐味,我也曾容忍過了。現在又受到了人生最可怕的死別。不死也不免是朵憔萎的花瓣再見不著陽光曬,也不見甘露漫了。從此我再不能知道世間有我的笑聲了。
經過了許多的波折與艱難才達到了結合的日子,你我那時快樂得忘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忘記了世界上有憂愁二字,快活的日子過得與飛一般的快,誰知道不久我們又走進愁城。病魔不斷地來纏著我,它帶著一切的煩惱,許多的痛苦,那時間,我身體上受到不可言語的沉痛,你精神上也無端地沉入憂悶,我知道你見我病身吟呻、轉側床第,你心坎裏有說不出的憐惜,滿腸中有無限的傷感,你雖慰我,我無從使你再有安逸的日子,摩,你為我荒廢了你的詩意,失卻了你的文興,受著一般人的笑罵,我也隻是在旁默默自恨,再沒有法子使你像從前那樣歡笑。誰知你不顧一切地還是成天安慰我,叫我不要因為生些病就看得前途隻是黑暗,有你永遠在我身邊不要再怕一切無味閑論。我就聽著你靜心平氣的養,隻盼著天可憐我們幾年的奮鬥,給我們一個安逸的將來,誰知到如今一切都是幻影,我們的夢再也不能實現了,早知有今日,何必當初你用盡心血地將我撫養呢?讓我前年病死了,不是痛快得多麼?你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守著好了,哪知天竟絕人如此,哪兒還有我可以平坦著走的道兒?這不是命麼?還說什麼?摩,不是我到今天還在怨你,你愛我,你不該輕身,我為你坐飛機,吵鬧不知幾次,你還是忘了我的一切叮嚀,瞞著我獨自飛上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