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序(1 / 2)

我1963年4月17日生於房山石板房村。那裏的房屋均用石板蓋頂,故得此名。這是一個從我懂事起,就總穩定在二十五六戶人家不變的小村,地處百花山腳下的大山皺褶裏,地理偏僻,村境貧寒。

但村風極淳樸--誰家有幾多雞畜,家家均清楚。人一旦出門,雖然屋門亦上鎖,但鑰匙放在何處,亦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所以,誰家有遠客來,即便主人未在家,鄰人也能打開屋門,沏茶,燒飯,將客人伺弄得極為熨貼,感受到一種渾然的人倫溫度。

村風雖然淳樸,並不意味著生活就幸福。那裏的土地均是山坡地,土質瘠薄,十年九災(或旱或澇),收成無幾,仲春至仲夏,有兩季的飯食以瓜菜代之。那裏的勞動強度極大,近乎刀耕火種。但為了生存,人們還是極勤勉地耕作著:把種子埋進幹幹的坡土上,企望老天賜予收成。有人說,既然無兒多收成,種它何益!村人說,種不種是咱自己的事,收不收是老天的事,咱隻管好自己的事,心便放踏實了。就是說,山裏人把播種作為一種本分,他們執著地盡自已的本分,已無心考慮所謂同報,他們收獲的小再是實物,聽是做人的尊嚴。

但村人並沒有把村莊建設好,因為村人雖然有生命的自尊與豁然的境界,卻不具有眼界與知識,亦即未掌握助其改造自然的那一份必要的科學、技藝與文化知識。村裏人很少有自願讀書的,差不多都是小學都不曾讀完便去勞作。勞作雖然辛苦,卻感到愉悅,因為省心;讀書雖然身板輕鬆,卻覺得非常恐慌,頭疼難耐。就是說,村人祖輩的意識裏,均把讀書視為畏途。對知識的畏懼是山裏人根性上的缺憾。

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當著村裏的支書,公家給他訂閱的報紙雜誌,我便有機會讀到,便獲取了大量山外邊的信息;感到山外邊的世界才更廣闊更具有吸引力,便也開始對身邊的父老兄弟不讀書不上進感到不可理解。另外,讀報的直接功利,是比身邊人懂得多,就顯得比別人聰慧。所以,就常聽到老人們的誇獎: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這種誇獎無意中堅定了我要有別於兄弟姐妹們,到山外幹一番大事業的信念。

我便刻苦讀書。

正好趕上我國恢複考試製度,我便成了村裏第一個通過上學讀書,考上城裏的專業學校,從此改變了“麵朝黃土背朝天”命運的人。

參加工作以後,回頭反思:山人閉塞,客觀上囿於地理環境的偏遠,但更重要的是幽用於心智的未曾開化、眼界的未曾洞開。村裏孩子比我聰明的大有人在,為什麼都退避到祖輩的循環裏去,關鍵是吃了不讀書、不求知,而遠離文化的虧。

再往深裏想,故鄉人的生活,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種自生自滅的生活。那裏的山再青水再秀,那裏的人性再美人情再純,山外人又怎麼能體察和品味得到呢?我便萌生了一個念頭:要當他們的代言人,把他們的生活情境揭示給世人。

我便開始寫作,寫了大量以故鄉山水人情為題材的小說與散文。以“埡裏風景”為總題的鄉土散文居然寫了近百篇,成了係列,出了書,有些篇章還獲了大獎,上了散文年鑒和權威選本。如《布鞋》、《雪狐的絕唱》和《中國媒婆》等等。但是靜下來翻檢已發表的文章,頗有“匍匐於鄉土,醉倒於鄉俗”的意味。那些篇,可能是一幅幅生動逼真的“風俗畫”,但夠不上深刻,還未曾有意識地挖掘出鄉俗背後的文化意義。另外,對鄉土的歌頌多於對鄉土的批判,亦有淡化傷痕與醜陋,刻意營造溫馨與美好的傾向。因此,我並不滿意於自己已有的“業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