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裏是一個晶亮的瓷瓶,隻有拇指大小,瓶口塞著軟木塞子,似乎還是濕的。
“先生隻需與主子喝茶便好,這茶隻需一片,便可醫好主子心病。”
程青淮將信將疑地接過瓷瓶,正要打開那木塞,卻被清哥兒攔住了。
“先生萬萬不可,這裏裝的寶貝可是活物,若是幹死了,可就沒用了。”
“什麼茶?竟然還是活的?”程青淮暗想,你確定這玩意兒給你家主子喝了沒事?
清哥兒淺笑一聲,附耳道:“天山忘憂蓮,袁大夫的私藏。”頓了頓又說:“你不認得他也無妨,我可是費了心思弄來的,先生莫要浪費了。”
程青淮看看清哥兒,又看看瓷瓶,最後歎口氣道:“也罷,出了什麼岔子你可要記得救我。”
清哥兒忙不迭地點頭,又說:“過會兒我送先生回去?”
程青淮看著他那架勢,儼然是又要帶著他飛回去。想想上次的經曆……還是算了吧。
傍晚的時候,徐家老小一起在大堂吃飯,程青淮也被叫了去。
徐老爺這些日子氣色特別好,得了夫人特許,拿出自己的陳年老酒過上兩杯嘴癮。席間不免拉著程青淮說一點年輕時的事。其他人陪著說笑,一家人其樂融融。看的程青淮倒有些傷感。
“怎麼不見楚先生?”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
徐大夫人眉毛挑了挑,說:“楚先生最近身體不太好,不大出門。芳卿的課都要到她那裏去上。這種尋常飯局,她怎麼可能來?”
這話裏的意思,就算是木頭也聽得出。程青淮不好再問,隻能諾諾稱是,回頭又開始和徐老爺胡扯。
徐老爺人並不老,比程青淮隻年長五歲,剛剛四十出頭。徐家祖傳的生意在他手裏了說不上大放光彩,但也是小有進步。從東邊販過來的稀有布料雲錦,除了直供皇家,剩下的一多半都要經徐家手賣掉。單是這一筆買賣,就可以保證徐家衣食無憂。也正是因為這筆買賣,徐家上至朝廷,下至江湖,都有說得上話的人。徐老爺花了二十年,終於從一個紈絝子弟蛻變成一個成功的商人。雖然看上去溫吞吞的,內心裏卻明白得很。
此時徐老爺喝的有點微醺,拍著程青淮的肩膀小聲說:“老程啊,楚先生是不錯,可是不好惹啊。當初揚州城裏看上她的多了去了,可是那些人,啊,你看看,也就隻敢想一想,見了她都跟耗子似的,連話都說不齊。”
程青淮幹笑兩聲,不置可否。徐老爺又接著說:“不過我看你們倆這鄰居住著挺好啊,楚先生也不小了,怎麼著,用不用為兄幫幫你啊?”
徐大夫人放下碗筷,輕輕咳了一聲,旁邊的小婢馬上過來添了碗湯。大夫人飛快地掃了程青淮一眼,眉眼含笑道:“還真別說,程先生和楚先生倒真是絕配。”
凳子卡啦一聲響,徐正卿站起來,黑著臉說:“我吃完了。”
徐大夫人看看徐老爺,後者一直彌勒佛一樣的臉上忽然抽搐了一下,大喝一聲:“放肆!”
徐正卿愣住了,印象裏爹從來沒這麼說過話。
徐老爺眯縫的小眼睛瞪了起來,“坐下!師長都還未離席,你這是成何體統?!”
芳卿也緊張地放下碗筷,心裏奇怪爹這是怎麼了,平時哥哥各種犯渾都隻有娘出麵懲罰,爹都隻有勸的份。
程青淮一見氣氛尷尬,忙勸道:“沒事沒事,正卿吃完了就先回書房吧,我今天給他布置的功課太多,他怕做不完吧。”
正卿回過神來,這才覺得委屈,一拍桌子吼道:“不用你替我開脫!”便推開凳子跑了出去。
“哥!”芳卿站起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徐老爺倒是恢複了原來的神色,笑眯眯地對程青淮說:“犬子比我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老程你多費心啦,來,再敬你一杯!”
程青淮惴惴不安地喝完一盅,也不明白徐家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蠻你說,我那孽子也中了邪,天天迷著楚先生。我知道這事不怪楚先生,而且芳卿這邊她也盡心盡力,我不能隨便就讓她走。”
程青淮頭疼起來,大概明白了徐老爺的算盤。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說難聽點,楚先生這種女人拖著不嫁人,隻能變成禍水。老程你也老大不小了,年輕姑娘未必看得上你。我和內人合計一下,不如就趁熱打鐵,管個閑事做個媒,替你們倆撮合一下可好啊?”
程青淮頭越發痛了。一邊要替清哥兒幫楚西淩打開心結,另一邊又要幫徐家解決這塊心病。他似乎已經騎虎難下了。
此時也隻好硬著頭皮說:“程某無妨,隻是楚先生未必有意。帶我回去思忖思忖……”
徐老爺笑道:“也好,靜候先生佳音啊!”
喝到月上柳梢頭,程青淮才被放回來。徐老爺和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也不知是得了什麼消息。仿佛隻要他應允了,明天就能拜堂一般。可是一天之內發生了許多事讓他有些理不清楚。也罷,先睡去,明天再說吧。
從徐家大宅回到自己的破房子,難免要經過楚西淩家後院。這麼晚了,她似乎還沒休息,燈光透過稀疏的竹林隱隱照亮了後院的小路。
徐家不知她是妖,隻道是個不願嫁的女人。可自己知道她不是人類,若是真被做了媒,娶了個妖怪回家,這可如何是好?
慢!胡思亂想什麼?就算你肯娶,人家會肯嫁麼?自己一個三十多歲的普通人類,怎麼配得上八百多歲、叱吒揚州的老妖怪?
再慢!你肯娶?你為什會肯娶?那是妖啊,是妖……
程青淮摸摸懷裏的小瓷瓶,扶著路邊的竹子一陣眩暈,腦子裏一片空白,胃裏跟著翻江倒海,最後的種種都糾結在一起,演變成一聲“哇”,貢獻給了竹子做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