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蓮心頭一跳,猛地轉過身去。沒錯,是次仁。他身上都髒兮兮的,估計是著急跑回來,臉上的汗都來不及擦,站在她麵前還帶喘。
尹蓮一下子忘了玉鐲的事,上前摟著次仁問,你去哪了?現在才回來?摔跤了嗎?還是打架了?
她問得太多,語速太急,次仁來不及反應和回答,睜大眼睛看著她。等尹蓮說完,次仁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用哈達包好的玉鐲,說,這個,我給你找回來了。
尹蓮打開一看,玉鐲完好無損。
來不及欣喜,她的眼淚湧了出來。
她緊緊抱住他,哽咽著,我知道,次仁答應我的事一定可以做到,次仁最棒了!
次仁被她的感情驚到,在她懷裏小小地掙紮了一下,才適應。他指著身邊一個男孩說,不,不是我一個人找回來的,是桑吉幫我找回來的。桑吉是我的朋友。
尹蓮這才注意到,次仁身旁還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孩,比次仁大一點,高一點,神情舉止老成許多,衣服襤褸,一看便知是個窮人家的孩子。
她不停地道謝。
4
尹蓮帶著次仁和桑吉去了鎮上最好的招待所。時間已晚,鎮上已經沒有飯店開門營業,好在車上還備有一些幹糧、零食和水果。不擔心會餓著。
次仁和桑吉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進招待所。如同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一切都令他們驚奇。
那時的住宿條件自然比不上如今遍地都是的五星級酒店,然第一次踏足的情形卻是畢生難忘。那種感受以後入住任何奢華的酒店都無法比擬。
尹蓮開了兩間房。長生和桑吉跟在尹蓮身後,高高的天花板上日光燈耀花了他們的眼。進了房間,長生和桑吉站在那裏,不敢亂碰牆壁,不敢用力踩地毯,看著雪白的床單不敢落座。
尹蓮拉開椅子讓他們坐下,拿出麵包、水果和零食,與他們分食。等次仁和桑吉心滿意足地吃完,教他們如何使用淋浴器,覺得兩個孩子都明白如何使用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沐浴。尹蓮這時才覺得勞累不堪,暗想這一天真是過得精彩紛呈,想忘記都難。
水流的衝擊讓尹蓮的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開始回憶今天所發生的事。
陡然間,她想到,拿走玉鐲的是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瞧他喝多了的樣子,講理是肯定行不通的。他也給了尹蓮蜜蠟,依照藏人的習慣,這就是交換了。那這兩個孩子是怎麼把玉鐲拿回來的?莫非……
一刹那,失而複得的興奮煙消雲散,她有一種不太好的猜測和感覺。她想,或許明天應該問一問。
一覺睡到自然醒。尹蓮帶兩個孩子去街上美美地飽餐一頓。
吃完飯,尹蓮故意說準備再去賽馬場,看看能否找到昨天的人,其實也不是虛言,她想找到那個人,把蜜蠟還給他。話音剛落,兩個孩子明顯不自在起來。
桑吉說,找不到的,別去了。次仁也附和。
原本小小的疑惑,瞬間擴大。她對次仁說,告訴我,昨天你們是怎麼把玉鐲要回來的?
次仁慌張地看著桑吉,不知如何作答。
桑吉不吭聲。無論尹蓮怎麼啟發試探,他都不回答。問得多了,他想開溜,次仁一把拽住他。
看到兩個孩子的神情,尹蓮已猜到大概,不想陷入僵局,唯有暫時放棄追問。她說,那好吧,不找了,咱們回白居寺吧。
兩個孩子鬆了口氣,尹蓮一路上卻像做了賊似的心裏不安。
桑吉原本四處流浪,乞討,幾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法會期間,尹蓮就把桑吉留下,與他們同吃同住。次仁循規蹈矩慣了,身邊也都是一群規行矩步的英迥拉,遇上性子野的桑吉之後,覺得新鮮無比。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有趣的事可以去嚐試,這麼多險可以冒。桑吉成為他信賴和崇拜的偶像。
桑吉帶著次仁在寺裏爬高下低,不一會兒工夫就不見蹤影,過一會兒又從犄角旮旯冒出來。打壞窗戶碰壞碗是常有的事,尹蓮就看到幾回。做飯的師傅,拿著大勺追出來,追得桑吉抱頭鼠竄。一時風平浪靜了,他又若無其事,四處晃蕩。
桑吉帶著次仁出去乞討,抓住一隻鼠兔站在人家門口高喊,給點青稞吃吧!可憐的鼠兔要餓死啦!這一招在法會期間屢試不爽。
一個老人打開門笑嗬嗬地走出來,問,鼠兔是不是死的呀?
次仁在旁邊拿著口袋,聽老人這麼問,忙說,不是呢,不是呢,活得好好的!桑吉教過他,鼠兔不能死,如果鼠兔死了,就沒人給青稞了。要不到青稞,他們就沒法換到風幹肉和糖果。
桑吉把鼠兔抓在手中,伸出手去,說,真的是活的,你摸摸。老人摸摸鼠兔,點頭,哦呀!真是活的!他樂嗬嗬接過口袋,進屋裝了幾大碗青稞。
鼠兔在桑吉手裏動來動去,次仁在旁看得心癢難耐,說,下一家換我來。
桑吉說,好,待會兒給你,你小心不要讓它跑了。
要到了糧食,換桑吉背著口袋,次仁抓著鼠兔,樂嗬嗬地跑向下一家。如法炮製。如果大人吝嗇不給,孩子們就可以要挾大人,大喊大叫,鼠兔會餓死的,瞧!鼠兔是被你餓死的!
這是孩子們的殺手鐧,餓死了小動物可是罪過。大人紛紛投降,樂嗬嗬地給他們裝青稞。這是藏族孩子常玩的遊戲。藏人尊重生靈,習慣布施。在豐收的季節,如果孩子們以這種方式向大人討東西,一般都會獲得滿足。那青稞不是給鼠兔的,是給孩子們的零花錢,是豐收後的犒勞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