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親自發動的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進入6月後,全國就掀起了一個群眾性的批判運動高潮。在這樣的形勢下,《文藝報》作為中國文聯委托中國文協主辦的機關報,就覺得陳湧批判“蕭也牧創作傾向”的文章軟弱無力,沒有擊中要害。於是,就於6月25日出版的四卷五期上發表了“讀者李定中”6月10日的來信:《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文藝報》在《編者按》中首先肯定陳湧對“蕭也牧創作傾向”的批評“是一個好的開始”,然後說“讀者李定中的這篇來信,尖銳地指出了蕭也牧的這種創作傾向的危險性,並對陳湧的文章作了必要而有力的補充,我們認為很好。”
李定中對《我們夫婦之間》“反感的理由”是:“第一,我反感作者的那種輕浮的、不誠實的、玩弄人物的態度”,對於女主人公工人幹部張同誌,“從頭到尾都是玩弄她”!“對於我們的人民是沒有絲毫真誠的愛和熱情”,“因此,我覺得如果照作者的這種態度來評定作者的階級,那麼,簡直能夠把他評為敵對的階級了,就是說,這種態度在客觀效果上是我們的階級敵人對我們勞動人民的態度”。接著還以林語堂、左琴科為例,警告作者懸崖勒馬:“假如我把林語堂的骷髏畫在懸崖邊的牌子上麵,您們說我故意嚇人,我一定承認;但我們如果把左琴科的照片貼在牌子上麵,您們不會不同意的罷?”“反感的第二個理由”是,認為藝術上那些所謂“平凡生活”的描寫,則是作者簡直在“獨創和提倡一種新的低級趣味”,“種種‘細致入微’,我看沒有一處不是宣泄作者的低級趣味的”,“這樣寫,你是在糟蹋我們新的高貴的人民和新的生活”,“低級趣味並不是人民生活,也不是藝術,而恰恰有點像癩皮狗,有的人以為它有趣,有的人卻以為它不愉快;我就是屬於後者的分子,我就要踢它一腳!”該信最後歸結說:“總之我是反對這種對人民沒有愛和熱情的玩世主義;反對玩弄人物!反對新的低級趣味!”他不同意陳湧所說這種不良傾向的原因是由了作者脫離生活,“而是由於作者脫離政治!在本質上,這種創作傾向是一個思想問題,假如發展下去,也就會達到政治問題,所以現在就須警惕”。
盡管事情已過去半個多世紀,但我們今天讀到這樣無限上綱的“讀者來信”,仍不免毛骨悚然!他把蕭也牧當成了“敵對的階級”,比作了“要踢它一腳”的“癩皮狗”,可以說是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完全超出了文藝批評的範疇,簡直與幾十年後“文革”中紅衛兵造反派的語言毫無二致了。
即便是在當時,李定中的文章就被明眼人嗤之以鼻。7月28日,《光明日報》在《文藝評論》副刊頭條位置上,發表裘祖英的《論正確的批評態度》一文,對李定中文章中顯露出的“刻毒手法”,提出了嚴肅的批評。裘祖英認為,“現在有些批評文章中,缺乏與人為善的態度,他們不是把主要的鋒芒,射向敵人,射向反動的封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作家,而是相反地,將應該對付敵人的態度,返回來對付自己的戰友。也許有人舉蘇聯文學家的對付左琴科為例,日丹諾夫不是在報告中把他罵為‘下流家夥和非蘇維埃作家’嗎?這因為左琴科在其作品中已自絕於人民,故人民亦以敵人看待之。除了左琴科之外,對於別的作家,即使在作品中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如卡泰耶夫的《擁護蘇維埃政權》雖受到嚴格的批評,但也還指出作者過去文學上的成就,與現在作品應改進的途徑。從來也沒有把他和左琴科‘一視同仁’。”裘祖英接著寫道:“最近李定中的《反對玩弄人民的態度,反對新的低級趣味》一文,不論其論點如何正確,我覺得他把蕭也牧同誌與白華作家林語堂相比,與蘇聯的左琴科相比,在批評態度上,實際是陷於敵我不分,亦是失去立場的批評。”並明確地表示,“蕭也牧是人民的作家”,“如果把這樣的作家就當做敵人看待,這就非常錯誤,‘把自己站在敵人的立場上去了。’”
那麼,李定中究竟何許人也?在來信的開頭,他是這樣作自我介紹的:“編輯同誌:我是喜愛文藝的,但是對於文藝理論,我平日少研究;可以說一竅不通,寫批評,我更不會。”果真如此的話,他怎能當天讀了《人民日報》上陳湧的《蕭也牧創作的一些傾向》,就立馬寫下這封長達3200字,並舉林語堂、左琴科為例的評論性很強的信呢?隻要有一些編輯出版常識的人,也會對《文藝報》如此神速地刊發這封信感到驚異。《文藝報》當時是雜誌,鉛字排版,如果這果真是一封讀者來信,信在郵路上要走幾天?編輯部一、二、三審又要幾天?再一、二、三校加付印及裝訂再要幾天?6月25日刊物就順利出版了,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