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紅岩》血凝成(2)(3 / 3)

始料不及的是,“文革”運動開始不久,《紅岩》的主要作者羅廣斌竟成了“叛徒、特務”,於1967年2月10日被造反派整死了。楊桂風告訴我,2月23日,躲避造反派組織追捕的劉德彬和楊益言逃到北京,把羅廣斌從被綁架到慘死的經過告訴了張羽。劉德彬還對張羽說:“他們造老羅的謠,一是說他是叛徒,二是說他‘文革’中是政治扒手,三是說《紅岩》不是他寫的,是重慶的一個右派分子寫的。曆史上的事,‘文革’中的事,重慶的同誌清楚。關於《紅岩》寫作問題,出版社清楚,你們應該站出來說話,幫助澄清。”聽完劉德彬的話,張羽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和命運,已經和《紅岩》及其作者、甚至電影《烈火中永生》編導、演員的命運聯係在一起了。他當即答應,盡快寫一份有關《紅岩》創作、出版情況的材料,上報中央。

在中央美院附中的學生宿舍與劉德彬、楊益言秘密會見之後,張羽就趕到蕭也牧家,向蕭也牧通報了這一令人震驚的消息。聞訊而來的,還有周振甫、陳斯庸、嚴紹瑞、施竹筠等文學編輯室的老同事。他們紛紛表示,甘願冒風險,仗義執言,去為屈死的羅廣斌作證。他們除當場草擬了一紙關於羅廣斌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寫作《紅岩》的真實情況的證明外,還商定,立即編輯出版《紅岩戰報》,發出正義的聲音,為羅廣斌雪冤。蕭也牧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了《紅岩戰報》的編輯工作。楊桂鳳向我提供了張羽生前珍藏的一份《紅岩戰報》第一期。我看到,《紅岩戰報》第一期是1967年4月15日出版的。報頭上的毛主席語錄十分醒目:“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我想,蕭也牧當年選用這條語錄,無疑是要標明《紅岩戰報》的辦報宗旨和這群文學編輯保衛新中國革命文學成果的堅強決心。但他未必會料到,他高舉先烈的旗幟、踏著先烈的血跡前進,竟然果真在這場《紅岩》保衛戰中付出了血的代價,以至寶貴的生命……

據楊桂鳳介紹,在那場《紅岩》保衛戰中,衝在最前麵的,一直是張羽。在首都大專院校舉辦的為羅廣斌申冤的大會上,他作了《不許汙蔑〈紅岩〉》的長篇講話,近8000字的講話稿,全文刊登在《紅岩戰報》第一期上。《紅岩戰報》發行數十萬份,傳遍大江南北,深受廣大《紅岩》讀者的歡迎,給顛倒黑白、造謠誹謗者以沉重的打擊。與此同時,他和中青社的一群老編輯一起,先後把羅廣斌的妻子和兒女,以及劉德彬、楊益言接到中青社保護起來,在生活上予以種種照顧、關懷,幫助他們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歲月。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曾想借《紅岩》中的江姐形象為自己樹碑立傳的江青,突然在1968年“3.15”四川問題會議上說:“現在有人在給羅廣斌翻案”,“我們已經查實了,從華鎣山出來的人都是叛徒、特務,沒有一個好人。”這樣一來,《紅岩》就成了江青欽點的大毒草,中青社的一些人立即在軍代表的支持下,成立了追查《紅岩》反革命事件及清查羅廣斌叛徒集團專案組,在追查“在蕭也牧家中開的黑會”的同時,專案組長率先貼出大字報,公然道出:“叛徒張羽夥同叛徒羅廣斌、楊益言炮製了大毒草《紅岩》”,“張羽是專門為炮製叛徒文學、為叛徒樹碑立傳的大叛徒”……緊接著,是非法審訊、公開批鬥,無休無止的折磨。在專案組長親自指揮的一次批鬥會上,張羽被扭斷了左肱骨。隨後是持續9年下放“五七”幹校的勞改生活,他每月隻能領取20元生活費,直落得妻離子散、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四人幫”垮台之後,羅廣斌、蕭也牧及劉德彬的冤案相繼平反,《紅岩》也得以重新出版,累計印數超過700萬冊,成為建國後發行量最大的一部優秀長篇小說。遺憾的是,由於某些人作梗,張羽連續30餘次為“叛徒”冤案的申訴,到1989年5月才由中央組織部部長宋平親自批示、團中央機關黨委常委一致通過,恢複了他1938年黨籍,冤案徹底平反,加上江曉天、畢方、張羽、黃伊等編輯出版《紅岩》的重要見證人都未能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致使《紅岩》再版時,不僅劉德彬依舊未能得以署名,而且當年追查《紅岩》反革命事件專案組的組長,竟然恬不知恥地成了這部紅色經典的“責任編輯”……吳家石給我送來的這封蕭也牧寫給羅廣斌、劉德彬、楊益言的約稿信,不就是證實《紅岩》由來的一份彌足珍貴的資料嗎?它提醒我們,曾為寫作和保衛《紅岩》這部紅色經典付出心血以至生命的劉德彬、張羽、蕭也牧,如同《紅岩》塑造的革命先烈形象一樣值得敬重,更不能將他們久久遺忘。

2008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