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性火爆的姑奶**一次顯得這麼六神無主。阿湯還真有些不踏實。他跟著姑奶奶在醫院胡亂走了一通。
“跟前些時分明一樣。”她呆呆站住腳。
“人不一樣。”阿湯蠻不在意地說。他沒看見杜冷丁醫生,護士站也沒見著要給他打針的惡護士,保安都是生麵孔,之前認識的“56床”也沒蹤影。“可能他死了。”他看著周圍完全陌生的人,在心裏嘀咕。
姑奶奶僵在原地,半晌才說,“咱還是得去問明白。”她盯著阿湯看,“左右咱們在一塊兒,怎樣都不怕!”說罷緊緊捏了一下阿湯的手。
阿湯仰起臉,“怕什麼?”
“怕咱們……”,姑奶奶頓住說不下去,“且問問去再說吧。”
阿湯一路上仍好奇探問,但姑奶奶隻是說“佛爺管的事,怕也沒轍”,之後就不許再問。
祖孫倆輾轉朝著“一個字”的住處去。路上車來人往、萬事安泰,姑奶奶似乎神色稍定。又從那棵大榕樹旁經過時,阿湯不錯眼地看著。
從菜園子過來一路空曠,零星有些低矮的山坡迤邐遠去,滿眼望來,都是伏地綿延的開闊景致,這棵高大的榕樹,因此顯得分外惹眼。它不知在這裏生長了多少時日。四展的枝椏,沿著粗壯的樹幹向空中自由鋪伸,繁星般的葉片,滿滿當當支起一個巨大的華冠。周遭的陽光雨露、鳥鳴蟲噝,都是它的。它付出來去行走的便利,換來生息無窮的自由,仿佛懂得天地間的好處,誰也不能獨占全部。
阿湯隻是看著,又覺似曾相識,好像前一刻剛剛這樣一路走過,卻又全然不記得。
到了“一個字”的院門外,門口一隻雞也看不見,黃狗也沒影。姑奶奶在衣襟上茫然抓了一把,心神不寧地領著阿湯進了院。
一推開屋門,乍眼就看見“一個字”,呆呆立在屋中央,姑奶奶和阿湯齊齊驚得渾身一熱。
“發甚傻呢?!”姑奶奶定了神,長舒一口氣。
“一個字”緊抿著嘴,眼看著要掉下淚來。
“莫慌莫慌!”姑奶奶連連擺著手,“沒甚緊要事。便有,也沒的要緊。”她轉頭將阿湯攬在身側,“左右跟孩兒一處。”
“一個字”比著雙指,忽然望著地麵說:“咄!”
姑奶奶琢磨不出動靜,挨著一把木椅要坐下。阿湯趁機鑽脫,轉身向外跑,姑奶奶伸手要捉,“一個字”又說,“咄!”仍然劃手指著地麵,阿湯嘴裏學著“多”、“多”,一麵撂開腳跑向院子。
“一個字”跟出來,尋到院子中央,比著手指,周身不住地畫圈。姑奶奶悶悶地看著,絲毫猜不透。跟著又見他踏上矮牆頭,忽而發聲,音調滯重拖遝,好似同時發自口腔和胸膛,又好似兩個人同時說話,一個說“茶”,一個說“咄”,明明白白疊合在一處,又各自拖腔拉調,各歸各處去了。
阿湯丟下手裏的竹掃帚,有些驚恐地望向姑奶奶。姑奶奶默不作聲地看著,將阿湯籠在身側。
“一個字”跨步下來,使勁拉著姑奶奶朝屋後走,示意阿湯也跟著一道。祖孫倆不明就裏,戰戰兢兢穿過堂屋向山道上走。
小道空空蕩蕩,了無人跡。兩側枝橫草斜,葳蕤蓊鬱,撲麵都是草木的清苦味道。姑奶奶忽覺印象空幻,雖是滿眼暮**景,卻完全不記得刻下時令,不知冬何曾去、春又幾度來,心中微微有些慌張。這樣暗自回想著,一應蛛絲馬跡還在腦海中胡亂堆疊,猛抬頭卻發現周遭起了霧。濃霧起勢凶猛、不由分說,突然之間竟已看不清腳下。阿湯涼涼的小手還牽在手中,“一個字”卻沒了影,但心中又分明地知道他就在身後,自己也覺得沒來由,隻是驚恐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