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驚喜得跳了起來,雙手接過阿娘遞來的茶杯昂頭咕咚咕咚就把甜茶往喉嚨裏倒,急得連茶水流了滿脖子也不在意,然後阿娘還是像往常一樣拿著帕子幫我擦流了滿脖子的茶水,阿娘的動作雖然一直以來都不溫柔,可是我知道阿娘很疼愛我。
可當我以為我就能見到我的阿爹時,我見到的隻有一坡黃土,黃土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很漂亮,但是我卻開心不起來。
我站在開滿了白色小野花的黃土坡前昂頭看阿娘,問,阿娘,阿爹呢?
隻見阿娘蹲下身,伸手輕輕撫摸著黃土坡上的白色小野花,眼神很溫柔很溫柔,是看我時我從沒見過的溫柔,阿娘說,這就是你的阿爹。
我不信,別人的阿爹會說會笑,還會講故事,為什麼我的阿爹是一堆泥土?
阿娘笑,誰說你的阿爹隻是一堆泥土?不是還有小白花呢嗎?來,阿娘掐一朵幫你別頭發上。
不要不要!我不是女娃娃不要別花!我急得哭了,抓著阿娘的衣袖不依不撓,阿娘你騙人!你騙人!你說帶我來見阿爹的!我也想要阿爹,我不是沒有阿爹的孩子,我有阿爹的,是不是,阿娘?
廢話,你沒有阿爹,阿娘我去哪把你孵出來?阿娘看著我因哭鬧而變色的左眼,非但沒有安慰我,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抓著我的手一起摸了摸黃土坡上的小白花,笑道,阿念,你不是沒有阿爹,隻不過你的阿爹如今不能出現在你麵前了而已,就算你再哭再鬧,他也不會從這裏麵爬出來,所以你以後還是不要浪費眼淚了,懂了沒?
我抹了抹眼睛,吸了一把鼻子,哭兮兮問,那阿爹為什麼要呆在裏麵?阿爹不想見我嗎?阿爹不喜歡我嗎?
因為你的阿爹很累很累了,要在裏麵睡覺,要睡很長很長的時間,阿娘笑得眉眼溫柔,為我擦幹淨眼角和臉上的淚,難得地溫柔道,你的阿爹啊,在你剛出世的時候全是他抱的你,你說他喜不喜歡你?
阿娘,那我是有阿爹的對不對?隻是我的阿爹睡著了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醒來對不對?
是的。
那一天,在那開滿小白花的黃土坡前,我看到阿娘的眸光閃爍得厲害,可是我不懂那是因為什麼。
後來,我知道了,那黃土坡叫作墳塚,阿娘眸中閃爍的光叫作回憶與懷念。
我的阿娘不同於別人的阿娘,不僅是因為我的阿娘長得比別人都漂亮,還因為我的娘能和蜈蚣啊蛇啊蠍子啊這些常人見了都害怕不已的毒物打交道,而且我的阿娘還能徒手打山狼,簡直比村子裏的任何男人都要厲害,以至於在我眼裏,阿娘就像是個男人的存在。
雖然說阿娘厲害得像個男人,阿娘卻又弄得一手的好菜,伐木補屋更是不在話下。
阿娘唯獨讓人不忍直視的,是她的縫衣和納鞋技術,從來沒有合身合腳的,偏得不合適還不能說,經常讓我的身體和腳飽受折磨。
因為我身子就不好的緣故,阿娘說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根治不了,於是便從小教我習武,借以強健身體,我不喜歡練武,我喜歡的是和阿娘一起搗弄毒蟲和毒草藥,可我知道阿娘總有一天會老去,我不能一直倚賴著阿娘,總有一天,阿娘需要我來守護,所以即便是我不喜歡的,我也會努力認真地去學。
阿娘的脾氣易暴易躁,且還陰晴不定變幻莫測,尤其是教我練武時,更是耐心極少,幸而我還算得上天資聰穎,否則我這身子從小到大不知要吃多少苦頭了,真是想想就牙關打顫,時常讓我想這樣的阿娘,我那早早就睡在了泥坡裏的阿爹是怎麼忍受的。
可這也才是我不矯情不做作的阿娘,把我當兒子當徒弟,同時又當朋友當兄弟,時常與我一起對打,月下飲酒,還吹夜宵與我聽,阿娘吹的夜簫很好聽,我有想學之心,奈何我音律極差,吹的曲子不是尖銳刺耳就是跑調,最終不得不放棄,阿娘則是笑眯眯地說,真是和你阿爹一模一樣,永遠也學不會怎麼吹夜簫,於是我便緊著問阿娘,我的阿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又是怎麼相識的。
那一年那一日,我十六歲,我和阿娘坐在屋前月下,阿娘撫了撫我的臉頰,眸光忽然變得悠遠,我知道,阿娘又從我的容顏看到了阿爹的模樣,因為阿娘說,我與阿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連左眼都一模一樣,我想,這樣也好,這樣阿娘才會覺得阿爹還一直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