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懸鈴木支撐著南方藍汪汪的天空,一些嫩芽羽毛般從樹枝上悄悄長出,使那些冬天的樹幹上長滿春天的鳴叫。隔夜的水珠從那些嫩芽上輕輕地眼淚似的滑落。
我從南方的一個小鎮踏著蛙聲而來,我迷失在一雙眼睛的透明處,從那眼睫的深草叢裏,我能摸到那冰涼了許多年的希望。背起重重的行囊,我要尋找那被我濃密的情感掩映住的白房子,尋找那房裏倚窗而立的人。
我看見無數條小路藤蔓般爬滿典雅的古城。青青的池塘,睡蓮如蝙蝠裙衫的少女之夢。恬淡的人默默地走來,輕輕地走去。一些淺淺的聲音,從那些百葉窗裏水一般溢出,在爬滿苔蘚的石板上溫柔地流淌。
我走在被自己的激情染成了紅色的遐思裏,我看見另一個失去了柵欄的我,在懸鈴木的轉彎處,楔進嫩嫩的風景。
回憶之船緩緩地駛來,汽笛聲遠遠地從刪的背後響起,如一個人的呼喊。輪船把青黑的浪擠壓成另一種形狀。船在眼睛與眼睛的空隙裏航行。一些如水般的語言,淌成另一條河,是情感之船寧馨如秋天之月。
江鷗逼近的船尾,淡淡的紅唇花一般的開放,而嫩嫩的手臂又落葉般地滑下。江風輕舔著失去了語言的身影,而年齡之水淹沒了一個又一個比礁石還要堅硬的諾言。疲倦的江鷗不經意地帶走了回憶之水,情感之船……
窄窄的小路捆緊我瘦瘦的腳步,丟失自己之時,已近葡萄藤攀爬的女牆。在濃濃的清香的浸泡中,踮起雙腳仰望白房子的尖頂,全身頓時甜甜地茂盛。白房子在正午的陽光下動人如夏天林深處的鴿哨,而倚窗而立的寧靜的人卻如未完成的詩稿,等待如詩之手沉靜修改熱情翻閱……
空空的庭院,一些離去了的腳步聲,沿著蒼老的牆根凋零。女貞樹亭亭如少婦聖潔的歌吟。無聲的飛鳥從無聲處飛來,繞屋簷影子一樣的飛走。湖藍色的簾子低低地垂下,如湖水漲上沒有堤壩的方窗,而那人在水之中央,靜如孤島。
目光抵達不到情愛的深處。
灰白的門,像緊鎖的之唇,咬住無法解開的沉默。微微的幽香從白房子的深處沁出,使滿庭院的青草以及正午的陽光也幽香無比。我微醉地感受著這發自那人內心的幽香,像一棵樹,我渾身長滿愛的枝葉……
清淡的白光把一些無法展開的故事釀造得醇香無比,一杯酒的濃度使我終日沉醉。在酒的酣暢處,我用目光把那人剪裁成一種我喜愛的形狀,然後以一排巨浪的凶猛,勇敢地砸向她,使她全身浸泡進我愛的潮水,在來不及躲避時,便如濕鴿子般水淋淋依附進我愛的溫熱中。她喃喃地細語,如深水處冒出的氣泡,在我感情之風的吹拂下,輕輕破碎……
走上薄薄的台階,如走上那人淺淺的年齡;細細地允吸那人的姓氏,直到滿嘴香甜。然後,讓全身濃縮成一隻手的形狀,輕輕地敲門,以心跳叩擊那人的心跳。默聽那回聲如滴入古井的碎石,幽深如夜!
房內驚惶的聲音像黃昏的深草叢中撲騰起一隻受傷的鳥!
叩門聲緩緩地消失,沉默是另一道門,擋住一切可以發芽的語言。
陽光漸漸的黯淡,樹蔭如手輕輕地撫摸白房子的牆壁。我站在重重地壓著我的思緒的樹蔭中,像一根廢棄了的木樁,我在強大的沉默裏孤獨地釘緊自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