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靈性有天生的,也有後天造就的。有的人,天生便用詩的眼光看待生活,很多事情能產生靈悟,從事物的表象尋找詩的靈光,從而寫出貼近生活而又高於生活的作品來。大部分人則是靠生活的積累。他們一塊塊將生活的基石堆積起來,然後一級級讓自己的目光抵達到一個別人無法抵達的高度,在這個高度上便能很全麵很透徹很哲理地反映出生活的真實。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讓自己的詩筆成為一棵樹,插入生活的土壤中,接受陽光和雨露,才能枝繁葉茂,才能塗抹天空,揮灑大地。
原載《湖北日報》1992年8月22日。
悼念一位鄉土詩人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
站在窗子邊,看窗外的世界,明晃晃的陽光如一杯衝得很淡的牛奶。車子馳過,像浮遊動物迅速追趕著某種落水的食物,而那些刺人的喇叭聲便像是從水底冒出的氣泡……行人顯得太匆匆,一個勁朝前走,似乎追趕著某種機遇。轉眼看日曆,一年又到了盡頭。這個世界變得匆忙了,人們都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匆匆趕路,他們不再顧及身外的一切。
一個名字的丟失,一個朋友的遠離。頂多隻是一滴凉冰的水,滴在肌膚上,讓人透徹地一涼,然後便被輕輕抹幹。
我實在晚飯過後聽到那個壞消息的,那個壞消息猛地把窗子吹開,然後將我的頭發吹揚起來,使我不得不用整個身體來抵擋這個壞消息的衝擊。我的好友饒慶年因肝硬化病逝,湖北詩壇一顆亮麗的詩星過早地隕落了……
淩晨五時,由溫泉驅車趕往蒲圻。夜如一顆果核,被白晝之手一層層剝開。空氣中帶一點腥味帶一點苦味,濕濕的風讓我的心也漸漸地濕下去。
遺體告別在一個臨時搭起的簡易的凡布棚裏進行。與先到的詩人劉益善、謝克強、徐魯、梁必文、田禾、胡蘭芳、袁泉等涼涼地握手,然後站成一棵呆滯的樹,看歲月將這位中國鄉土詩歌的代表人物收割而去,如一捧稻子,堆放在秋天的倉庫。
慶年是最早在詩壇拉起風旗的人物,在他的呐喊下,湖北曾掀起一次時間不短的群眾性詩歌活動,那時候,每一個年輕人都是詩人,每一首詩都是食糧,每一場詩會都有著強有力的轟炸。而饒慶年的名字被當做鄉土味十足的蠶豆,被嚼得脆而香,他那些鄉土詩的精品如水稻和小麥營養著許多人……
慶年躺在生長了農物和詩歌的土地上,在許多讀者來不及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便以一個凝重的背影消失在土地的深處。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但在我拉開車窗時,一片被秋天泡得發黑的樹葉吹到我的身上,撿起那片正在失去生命的樹葉,我的心境頓時變得很冬天了……
原載《長江日報》1996年3月4日。
一侃饒慶年
他死後,我的一些記憶老追著他!
初識他時,還在大學當學子。他是詩人,我是崇拜者,仰頭看他見他醜而老滑,一副裝出的憨厚。
後來接觸多了,又覺得他的狡黠中透著幾分天真。他常用最不禁意的語調和你談最重要的事,他總讓你不停地上他的圈套,一旦如此,他便露出頑童吹出個大泡泡糖似的天真。
後來,得知,我與他同受一方水土的滋潤,便有了幾分親近。他的詩確實寫得好,江南的山水在他粗大的手指裏流出來,讓人沉醉。我常疑惑,他粗重的步子,踩著羊樓洞的石板青石,何以會發出如此美麗的音韻和詩意。據說,他在武師畢業後被分配到一個農場教書,間或還幹農活。在那時,他很苦了一段時間,他的詩就是在那些腥臭的泥巴裏含苞吐蕾的……後來,他被調到《蒲紡報》,他的詩從《蒲紡報》《鹹寧報》的報縫裏忽然就擠到了全國各大刊物的頭版頭條,之後,是一批文壇顯赫人物給他寫的評介文章,再之後,他便去北京捧回了一個全國性詩歌的大獎。於是,他的背影幾乎就遮住了湖北詩壇的風旗。後來,他又創辦了民間味十足的湖北省青年詩歌學會,把湖北的一些詩學者的名字大雜燴般煮進一個大鍋裏,讓相互的氣味一起熏香湖北詩壇,把湖北詩壇煮出了100度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