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觀眾席有人在叫好,有的往台上拋撒錢物,入戲的女人掏出手帕在抹眼淚,幾位正襟危坐的日本軍官已露出淫邪的笑意……那美豔的杜麗娘實在比《驚夢》本身更有魔力。
徐小姐不知幾時起了身,旁的人也沒在意,以為是去更衣。
那台上的杜麗娘,還在淺吟低唱,婉麗的嗓音暗藏著憂傷,婀娜的身姿流溢著孤寂。
春嗬春,
得和你兩流連,
春去如何遣?
這悲悲切切的輕歎,似謂之傷春,豈知扮演者在道出她心中的哀怨。
心愛的人去了,她隻能在夢裏與他再次相會,結成夫妻。她就是那杜麗娘,無夢可尋的人生,多少年都是一個劫數,倒不如拚將一死爭得個花花草草由人戀。如同湯顯祖的題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即便夢裏不得相見,她也要追尋他而去。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觀眾被她牽引著,正沉浸在“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的纏綿悱惻中,誰也沒在意,帷幕裏突然探出一支黑森森的槍口,刹那間,隻聽嘣、嘣、嘣的一梭子槍響,前排的幾位應聲歪倒在一邊,觀眾席頓時炸開了鍋,亂作一團。
“有刺客……”
後排的特務聞訊直衝上前,往台上掃射。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此時,台上鶯聲婉轉的杜麗娘,該是那羅佳莉,她依然蛾眉顰笑,水袖輕揚,猶如在雲端裏飄舞,就像她第一次上台表演《天女散花》一樣,落落大方,毫無懼色。忽而,那月白的長袍上,綻開了幾朵鮮紅的花兒,如春梅綻雪一般刺目。她輕拋一下水袖,迸著氣力喚出一聲:“君,我隨你來了……”便嫋嫋如一片流雲,一朵白蓮,墜了下去……躺在地上的杜麗娘,美若天仙,玉容安詳,嘴角還似存有一絲笑意,好像回到夢裏,與她心愛的人團聚了。
一輛停候多時的汽車,隻等喬裝打扮的玉倩上來,便飛馳而去。背後有警車在嘶鳴。
玉倩坐在徐璦身邊,兩人都麵露悲戚之色。這次行動明知會對羅佳莉造成危險,她還是義無反顧,那些軍官都是衝她來的。她必須孤注一擲,掩護玉倩的刺殺行動。
那次去羅家,玉倩無意一句要她留下的話,竟讓佳莉錯過與董子琛再續良緣的機會,得知董子琛傷心而去,玉倩便悔說不該。卻不知,羅佳莉從小陳口中聞悉中山艦沉沒,魏行健犧牲,倒是鐵了心。
“這次多虧了佳莉作掩護,將手槍藏在化妝盒裏……若不是她,事情沒這麼順利。”玉倩流著淚嗚咽道。
“她是準備赴湯蹈火的。”徐璦麵朝窗外,眺望夜幕中的幾點星光,似乎在尋找佳莉的影子。
那個純美的姑娘,總會令人稱奇。第一次上台表演《天女散花》,就博得滿堂彩。然後演唱《貴妃醉酒》,又令人驚豔。再後來,她演出《中國萬歲》,引起轟動……依然是在台上,她完成了自己的複仇。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徐璦耳邊縈繞著嫋嫋不絕的餘韻,想著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禁淚如雨下。
“徐姐……”玉倩扯了扯她的衣袖。
“沒什麼,”徐璦掏出手帕抹了抹臉,緩口氣,才說了聲:“記得給戴老板發個電報。”
“曉得。”玉倩應道。
默然了一會兒,忽聽司機小陳在叫:“徐姐,後麵有輛車像在跟蹤我們。”
玉倩一聽,即刻拔出手槍,徐璦卻按了按她,不動聲色道,“我讓警察局的內線作掩護呢,僅靠我們三個哪行?”
玉倩怔了怔,輕噓了一口氣:“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徐璦眼望窗外,幽幽地說:“還沒完。”
玉倩側頭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是的,還沒完。”
徐璦伸出手與她握了握,彼此會心一笑。
汽車在沉沉的黑夜中繼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