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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節裏,我想說說高三的事,也就是1998年9月開始的一段日子。這段時間,廖福貴回家了,再也沒有來;陳未名成了學校老大,再也沒有和我說話;我沒有新朋友,也沒有了老朋友。
廖福貴回家,是因為他在高二下學期考試裏依然沒有走出倒數的行列。開學那段日子,我天天下午都會聽到這句話:你怎麼還不走哇,你怎麼還好意思呆在學校。這句話是老周說給老廖聽的,聽了大約一個月後,廖福貴就回家了。或許沒有回家。總之,他在電話裏說,他去了廣東,做建築工人。在電話裏,他笑道,他現在的力氣更加大了,包我兩隻手也扳不倒他一隻。
因為舞弊風波,陳未名與我等徹底疏離。有一回,我站在走廊上,看見樓下一群人揮舞著大刀長棒追趕一個人。依靠幾個讀報欄的掩護,那人成功地躲開了幾次奪命砍殺。後來,政教處主任馮錫鋼趕來,使他們安靜。正當馮對其中一個手提自來水管的小夥嗬斥,說時遲那時快,他撲將上去,將那人推倒在地,不顧馮的命令,狠狠踢踏地上的身體。
這人就是陳未名。經此一役,陳廣受尊敬,成為學校曆史上身材最小的老大。聽說道上送他一個外號,"鐵頭"。因為他最常用的招式,便是抱住對手,用頭撞擊對方麵門,直至頭破血流。他的鐵頭功跟老周喜歡用三角板敲他的腦袋有無因果關係,不得而知。
而許青羊,他對我說,他要學習。因為他父母雙亡,是由伯父帶養大的。他要學習,考大學。他的伯父我見過,跟我們見過的大多數農村老人沒有兩樣,我父親老了大概也就是那樣。
而我,我在開學第一天丟失了我的學費,我的生活費,我所有的錢。我當然不敢打電話再向媽媽要錢,更不敢向老爸要。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發書那天,不交的就領不到書。老周問我,你為什麼不交學費。我如實相告。他不大相信,但還是幫我向學校申請了遲交。也許是因為我和楊曉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不去申請我也沒辦法。
第二節課時,我收到一個紙包。紙包上寫著,請轉沈生鐵。打開紙包,有十塊錢,還有一行字:不用客氣,有錢的時候再還我。署名是陳俊。
我很感激。感激他借我錢,並用紙把錢包起來。我沒有給他回紙條,但下課的時候我說,謝謝。我想和他做朋友,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2
那時我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吃飯都是和許青羊一起,很不好意思叫楊曉出去。開學時見了一麵,此後就隻見她打電話來說,你怎麼了,我們什麼時候出去玩啊。
而我和楊曉的事,不知是誰告密,還是楊曉自首,總之,在高二快結束的時候,老周告訴我,這件事已經瞞不住他了。
可是他不便開除我,因為我搞的是他的千金。而且,我那時成績開始回升,有考上大學的可能。於是從此,他天天找我談話,要給我補數學,要將他之所學,授之於我。要將我的思想,大一統於他的思想。不幸的是,他腦子不夠用,沒辦法搞思想控製。就拿做數學題來說吧,有時我早就看出了解法,他卻要折騰半天......可我又不能直說,為了楊曉,我可以裝成一個傻瓜......我不停地點頭,嗯,嗯嗯嗯,懂了,明白了......有時還要扮弱智,問一兩個問題來滿足他......這樣一個月下來,也就是暑假的時候,我完全學會了他的思路,再也不會一眼就看出解法了--我首先要把全部公式在腦海裏過一遍,再挑其中可能合適的,在草稿上演習一次,最後將答案工工整整地抄在試卷空白處,絕不旁逸斜出......人們都說我卷麵整潔,論證嚴謹,條理清晰,就像電腦做出來的。可是再也沒有人來問我數學題了,因為他們覺得,問我還不如直接問老周,問老周不如直接問電腦......
一個月後,即1998年7月,我對數學已經喪失了興趣,惟一保留了畫幾何圖形的愛好。當老周麵對難題冥思苦想,我就進入走神狀態......總是看見楊曉,她躺在沙發上,朝我吐舌頭,她蹺起小腿,腳指頭朝我扭動......書的下端頂著她的胸脯,往上,下巴仰著,脖子全部露了出來,眼睛專心對著漫畫書的時候,舌頭舔著嘴唇,左眼角下方約一寸處,一顆深藍色的七星瓢蟲殼上斑點那麼大的小痣左右搖動。是圓形的。透過半掩的臥室紅色的門,楊曉的床也是圓形的。要是我們並排躺在床上......
再把視線拉回來,跳到略顯擁擠的家具上。連線,想像出各種形狀的幾何圖案。或者用一根手指,在大腿上,在桌底下,畫圓畫方。發展到後來,我不用任何器具,就能把圓畫成圓,把直線畫成直線,把直角畫成直角,把45度畫成45度,把橢圓畫成橢圓,把拋物線畫成拋物線......比方說,有一次我給楊曉畫像,隨手一畫,臉是倒三角形,耳朵平行四邊形,鼻子等腰三角形,眼睛兩個圓,嘴巴菱形,菱形裏麵還有一些細小的長方形,算是牙齒。楊曉說,討厭,把我畫得那麼醜!我說,那你送給你爸。
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撒尿都在畫圖,在牆上畫圈,要不就讓尿液在空中形成優美的拋物線,一直落到隔板的那頭。可惜因為地心吸力的緣故,我永遠無法在撒尿的過程中,畫一條漸近線......
有時我看著老周微禿的腦門,白色的肉,不知畫一個什麼圖能形容他。我想,他怎麼這麼難看呢?他可能不是我那個可愛的楊曉的爸爸。我不止一次這樣想過,甚至這樣證明:她姓楊,而他姓周。但我也知道,這種證法太不嚴密了,正如我和我爸同姓,卻不一定是我爸的兒子一樣,她和老周異姓也不能說明他們就不是父女。
......畫了一個圓,畫了兩個圓。在中間點上兩點。像是楊曉乳房......畫很多圓,把它們遮蓋......我想像,在她耳背畫橢圓,用指肚,左耳順時針,右耳也順時針。在乳房上畫拋物線,左乳房畫左拋物線,右乳房畫右拋物線,以乳頭的連線為橫軸,連線的中點為原點。在陰戶上畫圓形,由小至大,再慢慢縮小直徑,左手36下,右手再36下......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真操蛋......我得叫她一塊出去玩,我想念她。十塊錢能幹什麼呢?逛街是不行的,逛書店也不行,一定要找一種花上十塊錢就能玩一整天的活動。
那是9月初。我叫楊曉一塊溜冰。溜冰一人五塊,不限時,剛好。車費我可以推說沒有零錢,讓她出。但她說人太多了,很熱,不好玩。我說那去看錄像吧,有空調。(錄像也是一人五塊,不限時。)她說她從來沒看過,好看嗎?我說,我說好看不算數,要你自己看了才知道。
到了門口,她不敢進去。我就想了個辦法。我說,你在這裏等會兒,我先進去看看。一會兒你跟老板說,你要找人,那時我再把你帶進去。楊曉說,那我什麼時候找你啊?
過十幾分鍾。
好吧。
錄像總是很好看。楊曉找我的時候,我就讓她坐在我位子上,然後出去給她買票。我們看了很久,楊曉盯著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也不大看我,一直沒有發現我在盯著她左邊臉看。後來有人喊,老板,換片,換片。老板就關了機子。楊曉轉過頭,對我說,怎麼不放了。我說,一會兒還有。
你知道嗎,接下來的是個毛片。屏幕上長時間生殖器的特寫,音量被刻意調低,可金發女郎"Ohyeah,Ohyeah"的喊叫和她臀部的扭動都過於誇張。楊曉低下頭,閉上眼睛,好像要吐的樣子。可是又不好意思跑出去,大概是怕別人看見她的大紅臉。我抱住她,她把我推開了。
後來我要摸她,她就跑掉了。我去追她。我追到她的時候她說,再也不跟我出來玩了。
3
"再也不跟你出來玩了。"楊曉說。她是說真的。我再怎麼找她,她都不理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周問我什麼時候能交學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躺在和楊曉躺過的草坡上,當初的枝椏長出了樹葉,遮住了光,遮住了灰蒙蒙的天空。我咬著草,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跑到街上,看到一個賣玻璃刀的人。地上擺著一大堆劃破的玻璃,呈現出各種奇怪的圖形。我買了一把玻璃刀,放在兜裏。逛過之後,我坐車回去,下車後,走進校門,一摸,刀沒了。我隻好又跑到街上,找到那個賣玻璃刀的人,買了一把放在兜裏,並且用手按住。
因為沒有楊曉,從9月中旬開始,我就老在黃土高坡躺著;因為有玻璃刀,當我不在黃土高坡,就在一切有玻璃的地方遊蕩。隻要有機會稍作停留,我就在玻璃上畫我剛好想到的東西。有時是一個括號,中間一個人字,人字兩邊各一點,就是這種形狀:(.人.),代表乳房。有時是一個長方形連著一個半圓,那是男性生殖器。有時也畫槍、打叉......等到大掃除擦玻璃的時候,校園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房子周圍樹葉飄零,碎玻璃布滿了大地......半空中所有圖形全部凸顯了出來。往往我走在路上,突然身後咣當嘩啦一陣亂響,回頭一看,玻璃碴閃著耀眼的白光,幾片碎樹葉旋轉著落下。
我不斷地尋找可供劃破的玻璃。白天找,夜裏也找,不過一般是夜間出動。七點以後,學子們都在自習,路燈昏暗,偶爾幾個老師,也是低頭直奔教室,目不斜視。這時,我從宿舍來到操場,迷彩服保護著我的上身,十分寬大,風吹過以後會鼓起來,簡直是禦風而行。我非常喜歡夜風吹進衣服。我手上提著刀子,冷風彌漫時,特意吹起口哨,不成曲調,走在空無一人的角落裏,走到玻璃跟前。
幹這些事時,我全是一個人,表情波瀾不驚。我從未打算與人合夥,誰都知道,大鍋飯沒有單幹好,一旦有了同夥,出事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那時,"劃玻璃"就難以再保持神秘、生動、驚險。可就算謹慎到這個地步,還是差點兒出了亂子。那天學校放映電影。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每兩周放一次電影,相當於學生每兩周過一次節。學生們傾巢出動,操場上的景象異常壯觀。每次廖福貴都出動得風馳電掣,結果有一回碰到教室外麵的四角水泥柱子上,額頭綻開一條口子,流了一臉的血;劉枝寒和王剛往往特意放慢腳步,去樹影下,在牆根裏,摟摟抱抱。陳未名走時會看我一眼,拍拍我的屁股,隨後興衝衝奔赴約好或密謀的打架場所。張小勇呢,他差不多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他不看電影,卻總是抱怨電影不夠精彩,總沒有高潮,以致他難以偷偷摸摸解開女生的裙帶,隻能吹幾聲口哨頂多暗地裏摸一把女生的屁股。
而我這次離開了每一個人,連續劃掉了13個教室的玻璃。走在大路上,頭頂是夜空,我想把它劃成無數塊。我把夜空劃成無數塊,分給每一個人,把最大最晴朗的一塊給楊曉,也給陳未名一塊,保護他行走江湖,遇山開路、逢水搭橋......我越割越有勁了,尋思開辟新的戰場。圍牆邊緣有不少教工宿舍,我就在教工宿舍周圍轉來轉去。
到達教工宿舍樓之前,需要經過一片寬闊的橘子樹林。橘子樹每年都要結出一些乒乓球大小的果實,大概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枳"吧。沒人吃過這種東西,但是人人都說它很苦。據我所知,至少這種果實的花,橘花,很香,隨風四處遊走,很奇異,花香濃鬱,但是並不讓人覺得頭暈。我經過橘子樹林的時候,在一堆還沒有枯完的青草上坐了下來。樹根下的草比別的地方死得慢,橘花還有幾個月才開。遠處電影的喧鬧傳來,讓我覺得橘子樹林十分寂靜。寂靜中我歎了口長氣,倒在地上。很明顯,我又想起什麼了。我想到了楊曉,還有張衡所數過的星星。相對於張衡來說,我是一個未來的人。於是我又想到了未來。
在一條小路上,我遇到了三家窗戶,便將它們一一劃破。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房主都看電影去了。我覺得過於平靜,缺少想像中的緊張與刺激。就在這時,劃到了第四家窗戶。裏麵透出燈光,窗簾沒有關嚴,一個女人在床上和另一個女人親吻。黑暗提供了藏身之地,整個天地封閉、幹燥,黑顏色的濃度在身邊的花壇裏漸漸升高了,手臂上有螞蟻不時地爬過,我試圖掃它們下去,但螞蟻爬得很深。我對自己說,等她們再鑽出被子,我就走。被子在動。過了十來分鍾,一個女人鑽出來了,另一個女人也鑽出來了。我任由螞蟻咬噬,沒有驚動她們。屏息靜氣,我知道自己下麵正在發生著什麼,更加緊盯著那張掛了蚊帳的小床。蚊帳。女人。屁股。風。影影綽綽。我想把眼睛取下來,用竹竿挑著,放到帳子上去......我的幻想、緊張和高興猛然結束了,一個女人用兩條細手臂支撐住身子,雙腿夾住摟著她求歡的女人,說,睡覺。燈於是被拉滅。
我以前不知道會有這種情況。一旦知道之後,就想知道更多。我在一排排或黑或亮的窗戶前,停留,傾聽,搜索。
我動用耳朵,少不了眼睛,甚至寄希望於第六感。後來,我臨近放棄了,但是我又看到了。我看到一個女人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一個男人趴在她身上。蚊帳和床一起晃動。此情此景,和A片裏的鏡頭區別甚大,但是更加真實刺激。我心裏一陣激動,在窗戶上迅速地劃起來。玻璃刀上的金剛砂刻進玻璃,再照我所想,做出位移。暗夜中發出吱吱吱的聲音,清晰而且刺耳,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我看到了兩張臉,一張屬於老周,一張屬於林淑英。林淑英時任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副校長一職,她停下肥肉,用跟平時廣播裏不同的聲音說:"聽!什麼響?"
老周側起耳朵:"沒什麼聲音啊。"
"真的有聲音。"林淑英一把推開老周,徑直往窗戶走來。
後來他們有沒有繼續,原諒我無法告訴你,因為林淑英起床的刹那我轉身就跑。踢倒了豎在窗戶根下的一截木頭。那一陣,學校裏風傳林校長熱愛根雕。
4
11月了,秋風開始刮,銀杏樹葉落在人行道上,很多老人帶領小孩,把黃色的樹葉撿在手裏,抱回去泡茶喝。我不撿樹葉,總是在學校閑逛。身後風吹動了窗葉,把玻璃晃蕩下來。玻璃落地後,馬上就碎裂了。白色的碎銀被腳一踢,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學校一邊指派各班級利用課餘時間清掃玻璃渣,一邊暗中組織力量突擊調查。
風聲驟緊,政教處主任馮錫鋼親自領軍,趁上課時候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地搜查。正在上課他們又乘興而來,叫每一個人都把抽屜打開。我當然也打開了,玻璃刀被我用細繩拴在政教處前一株大桂花樹的樹枝上,連麻雀都發現不了。
一無所獲之後,平靜了個把星期。一天,上完老周的數學課,我起身想到黃土高坡去,老周叫住了我。他在講台上對我說,沈生鐵你等一下,然後擠過狹窄的過道,快步向我走來。他好像有話跟我說。我想他有什麼話好說,難道是要我和楊曉和好?
他越來越近了,臉上誠懇和擔憂的表情慢慢清晰起來。他說,沈生鐵,不是我對你有什麼成見,你跟楊曉的事我過問過沒有?從來沒有。
我想聽到關於楊曉的一點兒消息。不過我臉上表情馴順、安靜,恍若回到了從前,聽他艱難地給我講解正弦函數。那時他對我和楊曉,是讚成的,因為我數學很好,其他成績也很不錯,而且看上去很聽他的話。
他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他要說什麼,等半天了,他總是歎氣。好像跟楊曉關係不大。見我也不說話,他好像要跟我比拚耐力。可他不知道我沒那個意思,他說話不說話我都不想吭聲。我那堆得天高的空白試卷,他玩弄著。他仿佛鑽進了我的心髒,看到我內心的惶惑,看到他自己占了上風。
那天,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不高,獨白了很長時間,用一個術語來表達,就是"談心"。由於我的記性已經在兩個月的數學培訓中被他搞壞,喪失了背演說詞的功能,所以隻記得周老師的片言隻語,現抄錄如下(括號裏是我心裏的話):
玻璃是學校的公共財物,怎麼可以隨便劃呢?(林校長不是公共財物,所以可以隨便×。)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必須要明白自己的方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不要整天想著搞破壞、搞破壞,而要思考怎樣做一點兒對社會有益的事情......(一個人老了,就可以老糊塗,亂搞。)
不是有句名言嗎,"人生道路十分漫長,但緊要處往往隻有幾步"。現在是你的關鍵時候。高考迫在眉睫,現在努力,還來得及。(走了這幾步,考上大學什麼的,才可以胡來,像我老周一樣。)
......
整個過程我一言不發,冷得像塊冰,因為老周的態度惹惱了我。他說了那麼多,概括起來隻有一句話:我們互相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裏,要是你不仁,也別怪我不把你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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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程序,劃了這麼多玻璃,是先賠錢,再開除。但老周諄諄教化我大義都過了快兩個星期了,怎麼還不來找我。我不知道。我並不關心這件事。
我關心的是什麼呢?我的學費已經交清了。爸爸又寄了一次學費過來,並寫信把我罵了一通。他是這樣說的:"我不知道錢是不是真的丟了,但有一條,你太不體諒父母了。怎麼就不把錢好好保管呢,又不是第一次丟東西了。照這樣下去,金山銀山也會丟光的。"
我知道他在外頭很苦,但我看了信沒什麼感覺。以前,我會難過、內疚,但這次我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關心的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自己完全是因為楊曉。我感覺還有別的事在抓撓我,我感覺得到,我看不見。我對呆在學校感到厭倦。我整天不上課,作業全抄,物理抄物理課代表,數學抄數學課代表,語文不交,但我還是感到厭倦,抄也不想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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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想躺在黃土高坡,隻想在夜裏劃掉所有的玻璃。有時躺著躺著,我就感到手癢。
我整天躺在那裏,不去上課。有一天,一個陰影飄來,擋住我臉上所有的光斑。眼前一黑,我以為是烏雲,睜開眼睛才發現是一個小個子女孩,卷頭發,很瘦。如果她和另外兩個人站在一塊,她在中間,那麼別人就像門頁,而她像一條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