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3)

我不認識她。但她說,你是沈生鐵?我知道你是沈生鐵。我還知道你班主任是周飛騰。

馬上我就明白了:周飛騰也是她的數學老師。她嘰裏呱啦地說著,你很難判別她到底是在敞開心扉,還是在胡言亂語。她說,冬月天,周老師喜歡用手摸別人的脖子。而且不光摸男生的,連女生也摸。有時還把手插到人家背上去了......她就被插過幾次......她苦惱極了,愁眉苦臉地問我:"你說怎樣才能不讓他插呢?"

我怎麼知道呢,我沒有注意到老周有這個習慣。我說,"你可以不洗澡,讓他摸一手油。"

她哈哈大笑,綠舌頭暴露在我的眼前,舌麵上還有草的殘渣。笑完,她繼續她的口若懸河。說她叫李小藍,說她早就知道我是沈生鐵,沈生鐵是我,說人生就是一團泥巴,每個人都在裏麵打滾,說她去過我們高三(5)班,說她對周飛騰有一種生理上的討厭,說燕飛草長,百舸爭流,《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尾骨上有一個突起,地球正脫離最適合人類居住的軌道,西安會變成雲南,雲南會變成沙漠,沙漠會變成火星......在我應付她的過程中,天空漸漸變成紫紅色。草地上看不到綠光。足球場邊上的銀杏樹葉一片金黃。紫紅天空低垂在半枯的葉子上方。一隻幹癟的蜘蛛從一片死葉上吊下,旋轉、晃蕩。我用力一跳,把它抓在手裏。李小藍湊過來,興奮地問我抓住了什麼。我把死蟲扔在她的頭頂,她啊地一叫。學校的路燈一齊發光。

7

我不知道李小藍來找我幹什麼,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認識我。整個過程,我都是一副應付的表情,幾乎一聲不吭。我心情不好,討厭說話。

和李小藍分開,我徑直走到宿舍門口。房門竟然鎖著。所有人都去上晚自習了,我隻能跑下樓梯,轉一大圈,來到七號宿舍樓的背麵。漆黑一片,我摸著水泥牆找到309的窗口,順著水管爬到陽台邊,貼在牆上像一片瀝青。左手攀住牆沿,左腿架上陽台,右腳踩住水管接頭凸出的地方,用力一蹬,我整個人就趴在了陽台上。

我本來可以把房門上方的窗欞扳開,側身擠進。比爬水管要簡單、快速、安全得多。但也就是因為簡單,鑽窗戶顯得沒什麼意思。我們那時普遍認為簡單沒什麼意思。我們崇拜英雄,崇拜複雜和艱深。

在房間裏,在床上躺著,有跟黃土高坡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被子比草皮更加柔軟、溫暖,而且不用擔心濕氣浸透長褲,給屁股留下涼絲絲黏糊糊的感覺。我脫下外衣、毛衣、長褲和內衣,全身隻剩一條內褲,躺在黑暗裏。冷是冷,但我想著自己剛才爬水管的敏捷從容,臉上沒笑眼睛笑了,心裏代替別人佩服了一下自己。要是在楊曉麵前表演一下多好啊。

我幾乎想不起當時的情景。有人以為自己是電腦,一插電就什麼都有了,因此總拿自己的記憶力來炫耀。我不是電腦,也不能插電,所以我承認自己的記憶力並不超群,很多事情都忘幹淨了。我還記得的是,晚自習要到9:30才下,在這之前宿舍得一直黑著。我躺了一會兒,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不瞞你說,我還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經曆了很長的時間、路程,在火車上。他們的腳刺穿了火車的地麵,隻好用手掌撐著,不讓自己掉到輪子下麵。他們一動也不能動,卻拚命想動,腳掌拖在鐵軌上,血肉模糊,已經與腳掌無關。隻有我踩在椅子靠背上,晃蕩著,晃蕩了很長的時間、路程......我醒來時,發現雙腿吊在床沿,吊麻了,也凍僵了。把它搬到床上,揉一會兒,捏一會兒,總算不那麼難受了。

我還記得,我又想起了李小藍。她小小的臉,頭發卷成螺旋狀的,把臉遮得隻剩下中央一小塊。她從哪裏冒出來的?她怎麼找到我的?她為什麼找我?這些都是我想到的問題。除了楊曉,沒人知道我喜歡躺在黃土高坡睡覺。(我喜歡躺在那裏,有楊曉的時候,我會看著她;沒有楊曉,我一動不動,想念她。有時下起了小雨,我還是一動不動。一個人不想動的時候,下刀子也沒用。)

我一下子想下樓去找李小藍,問她認識不認識楊曉。但是我隻是想了想,身體還是一動不動。

我沒有去找李小藍,而是把被子枕頭全部搬過來,當是枕頭,手交叉壓在頭下,陷入別的疑問。

8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許是李小藍,也許是老周,也許是楊曉,也許是登月計劃......在這個過程中我點著了一支煙。完全不知道煙是什麼時候點燃的......已經燒了半截啦......煙灰不掉,微微卷著,很像小男孩的生殖器......小時候......我沒有關於煙的來處的記憶,就像我沒有關於我出生的記憶。我什麼都不敢肯定。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有關點煙的事了,所以拚命想,所以把李小藍什麼的完全拋到了腦後。煙好像是飛到我食指和中指間。

如果我不立即掐掉那半根煙,恐怕還會浪費更多寶貴的光陰。所以我把煙摁在地上,又把煙頭和煙灰掃了出去,打開門窗,讓煙氣盡快散發。要是我不這樣做,就有被同學察覺的危險。等他們一告狀,我將被扣掉0.5個操行分,罰掉幾塊錢。我無錢可罰了。

走廊上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偶爾還有鐵器碰到了欄杆。我告訴你,那是水房放水了,留守宿舍的人都提了盡可能多的桶子,去搶水。一片混亂嘈雜的響聲。

回想那時的情景,我躺在床上,突然爬了起來,抓了八個水桶衝向水房。如果你當時在場,你會看見我的褲襠鼓鼓囊囊,而水龍頭邊一大群人吵吵嚷嚷,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包括我自己。鐵桶碰著鐵桶,個別人大聲地咒罵,大多數人一言不發。人們身體前傾,像齊心協力推著一輛卡車。

一輛跑進新世紀的卡車。2000年就快來了。這群跨世紀的人才。最裏圈的人才單手頂住牆壁,手臂暴突出或大或小的肱二頭肌。

第二圈的,擺出拔河的姿勢。

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渭河還有點兒水,但是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三樓水就顯得很少,喧嘩吵鬧之中,聽不到水落入水桶的聲音。

我將桶高舉過頭頂,仗著身軀高大,把很多人撞得東倒西歪。有時候桶底碰到了人們的天靈蓋,招來一片怒目而視......我不是力神,手總有酸的時候。一個小平頭吼道,擠什麼擠。

我已經靠近了牆壁,所以把右手四隻桶頂在牆上,扭過頭去看那個敢於吼我的人,並用力插進小平頭胸前的空隙,誰讓他往後仰呢?

賊你媽,插我隊。我感到我的肩頭被人用力往左邊扳,要不是人擠人,我又頂著牆,恐怕要被他推出一大截吧。但就是這樣,我還是往左大傾,人牆也一陣晃動。有人起哄了。突然響起。"嗥--"一陣混亂。世界亂套了。幹他娘子的,亂世出英雄,我決定甩手大幹。

回想當時,是12月,我身穿內褲,站在水房的中央,四周是搶水的人群,其中有一部分要打我。我心情不好,根本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把將右手四隻桶扔掉。我掄起左手。所有鐵桶全部砸向小平頭的平頭。我扔桶的同時人群開始觀戰。迅速散開。圍出一塊窄小然而合適得不得了的空地。四隻桶都落在小平頭的手臂上。我的後腦勺"嘭"地響了一下。偷襲!誰幹的?小平頭及其熟人圍衝上來,把我當成沙袋。大概有兩個人將我從後麵抱住。我的水桶全部落地。

就是說,我的武器全部落地。我隻好用腳朝小平頭一陣亂踢。人群的聲音在叫喊、吵嚷、哄亂。拳頭落在我臉頰。落在我前胸。落在我褲襠、肩膀、後心。我手舞足蹈。我使不上力。就如丫鬟揮動粉小拳頭,在給人捶腿。

他們叫著,你還還手,×你媽。打死你,×你媽。其實我都不怎麼動彈了。我隻是恍惚看見後麵的人撥開前麵的人,把拳頭送到我身上。把我摁在地上,用腳踢。可是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的學生,在冬天總是穿著毛拖,毛拖落在我身上,就像宇航員走在月球上......

他們打得我並不怎麼疼(這得益於我兒童時代無數次被打的經曆),地上的髒水我也不在乎,可是他們把我按在地上實在太久了,這不免讓人感到有一點兒羞辱。我就使盡全身的力氣,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直到將肺裏的氣體全部排淨。他們愣神了。我朝離我最近的手臂用力咬去,手臂的主人殺豬般地嚎叫。你不知道,我有一口鋼牙,可以咬開任何酒瓶的蓋子。

回想當時,在12月,水房裏傳出兩聲叫喊之後,一雙膝蓋壓上我的胸膛。膝蓋上方是非常白的肉,幾乎沒有一根毛。有一句方言高叫著,打死這個瓜屁(傻×)。但就在他們準備打死我的時候,樓管氣勢洶洶地跑到了水房,吼了一通我如今已毫無印象的話。不過憑經驗,我可以猜出他的大意--你們這幫王八羔子,竟敢打架,哼!哼!處分你們。當然他沒有權力處分任何人,他所能做的是通知政教處,將我們抓到政教處辦公室。政教處會作出處分決定。

在被政教處傳喚之前,我把16隻桶都裝滿了水。我左手食指根部有一道口子,可能是給桶沿什麼的劃破了。用自來水衝洗之後,白色的肥肉鼓出了皮膚。(這是我左手手指第一次受傷,因為我是左撇子,菜刀鐮刀總是切開我的右手。)此外,洗掉臉上的血塊時,確實有通常刺痛的感覺,但是離我關於疼痛的想像還很遙遠、很遙遠。

我記起陽台上有一包鹽,是廖福貴以前洗澡用的;還有一瓶白醋,也是廖福貴洗澡用的。廖說這樣洗澡不但可以增白,還能消毒,不生皮膚病。他一般把鹽放在陽台櫥櫃的頂層,把醋放在鹽的旁邊,據說那裏是"通風陰涼幹燥處"。鹽和醋都在,我拿下來,兌了一杯醋鹽水,在身上擦傷的地方消毒。這一作法引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我知道,我一會兒就要被傳去政教處。但是在有人來叫我之前,我的同學陸續回到了房裏。下課鈴一響,房裏霎時燈火通明,雖然我朝裏躺著,還是無法遮擋住全部傷口。傷口招致一片大呼小叫。除了陳未名,他們問長問短,都想知道真相。

他們說,誰打的?他媽的把他打殘。沈生鐵你怕什麼。他媽的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操蛋了。

他們說,讓他賠錢。他媽的打人不能白打。你說是誰,我們給你要錢去。

他們說,別吵了,別吵了。複仇的計劃我們慢慢商議,目前工作的重點,是讓沈生鐵好好休息。

他們都想知道真相。換了是我,我也想知道,但是如果對方表現出他被搞得煩死了的意思,我就會知趣地閉嘴。真相一白,他們又要追問細節,他們絕不會放棄,一心深究細節背後的原因......最後我必須先去精研進化論、動物學、植物學和細胞學等自然學科,以及心理學、社會學、曆史學和現象學等社會學科,才能不讓他們失望。

我心情不好,不想說話。我沉默,熄滅不安的眼神。

突然門被一腳踢開,門頁彈在我床上,床一陣震蕩。我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小鵬踢的,因為他是班長,隻有他敢那麼大力踢公共財產。我祈禱他不要碰我,但他不知道我在祈禱,用他的鐵鉗,一把將我扳了過來。我痛叫一聲,一口一口地吸著涼氣。要知道我全身是傷,親嘴都嫌太重......

"哪個雜種打你?我們全班替你出氣。"我不喜歡聽"雜種"這兩個字。但我還是忍住,說:"不知道。不認識。"我什麼都不想說,可是碰上對你表示關心的人,你不能太冷漠。"沒事兒。就一點點傷。"說實話,隻要他不動我,我並不覺得有多疼。

"你怕什麼。他長什麼樣子?"

"不是--"

"他長什麼樣兒?"

"留個小平頭,鼻子有點塌。沒怎麼看清楚。"

當時的對話就是這樣。雖然我確實不認識那個小平頭,但我所有的話都顯得愚蠢可笑--李小鵬據此可以認為我膽小怕事;李小鵬會認為我告訴他小平頭的特征,是想讓他發動全班替我出氣。其實我一點兒氣都沒有,更不想再去找什麼小平頭。我隻是心情不好,想好好睡一覺。真應該先把傷口處理好,或者用被子蒙住頭。真應該躲開他們的視線。

但是我也不能不說話。隻是我該說一句別的什麼,一句既能表達我的痛處,又不讓人誤解的話。但這句話是什麼,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很多事情根本就說不清。比如我又犯了一回傻。我問李小鵬,你認識李小藍嗎?

為什麼說這是一句蠢話?--他聽到這裏,自然會想,我受傷跟這個女生有關。所以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事實上他果然這樣認為。他說,她呀。聽他的語氣,他什麼都明白。她也高二(2)班,不是嗎?他說。

這個結果跟我的猜想一樣。

我好一陣不說話,拉上被子,準備睡覺。就像張小勇他們說的,我的工作重心,是好好休息。沒想到李小鵬還是不走,突然將我攔腰抱住,劈胸扯住,整個身軀一半將我壓住,幾乎是親到我臉上了,說,說一下最新的風流史,我保密。

什麼風流史。

你不風流誰風流。李小鵬摟住我又搖又晃。說嘛說嘛。

我啊啊地呻吟,央求他,領導,請不要將我弄死......雖然我快要被他弄死了,幾處傷口摩擦、迸裂,卻還得和他開著玩笑,表示他真的很幽默。李班長最喜歡和人開玩笑,而你要是不和他玩笑,他就會收斂自己的表情,認真地和你談心......

楊曉知道不知道?

知道什麼?

我越辯解他越好奇。隻好不理睬他。除此以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我祈願上天賜我足夠的力量,賜我必要的智慧,教我一拳打到李小鵬的麵門,使他清醒而不受傷害......

9

我眯上了眼睛。但我睡不著。有什麼在抓撓我的心,但我抓不住它們,看不見它們。他們談論一道三角函數題直到淩晨。有人在夢裏大聲呼喊,用數學歸納法,用數學歸納法。這說明,數學是文科生的噩夢。我不知道聲音來自幾號床,所以無法告訴你這個文科生的名字。八號床陳未名的夢話更加含糊,但依稀可以聽出是英語。

我去上廁所的時候,發現頭很疼,發現陳俊坐在樓梯上,看一本較厚的書。我跟他打了個招呼,他抬頭看了我,但是沒有理我。廁所裏,一天的便紙還沒有打掃,上麵有很多英語單詞,還畫著一些淩亂的草圖,跟數學有關。兩個抽煙的人坐在欄杆上抽煙,掛在天上的,是冬天的月亮,少量的星星。

外麵比裏麵涼快多了。空氣也幹淨一點兒。樓下的圍牆邊,一個黑影正在爬牆,他爬到牆頭的時候,我認出他是(3)班的馬小偉。這一點我並沒有意外,為了看一場通宵黃色錄像,上一次通宵網,打一場通宵遊戲,就得翻越三四道圍牆和鐵門。我意外的是馬小偉突然罵罵咧咧,說他被牆頭的玻璃割破了手指。

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去爬有爬山虎的牆呢?那裏沒有人巡視,而且很好爬。他說,這也很好爬啊,本來玻璃都被敲掉了的。原來如此。因為楊曉,我已經很久沒有爬牆。

"我這架一打,應該會激勵他們加快開除我。"我迫不及待想離開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老周沒有像當初對待廖福貴一樣催促我離開,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我發現了他和林淑英的性交。"你們性交你們的,關我什麼事呢?難道這種事我也要到處宣揚嗎?"我搞不懂老周怎麼想的。再不來,我還不如主動退學算了。可是我不能,我要是自己不見了,他們肯定會通知我老爸老媽找人。這不是置人於死地嗎?謀殺娘親的事情我不幹。

遠方的城牆閃著霓虹燈光,燈光勾勒出箭垛的形狀,但誰都知道箭垛之後沒有箭手。夜風不大,也不是太冷,吹得我受傷的地方很舒服。我舉起左手,發現手背的口子已經結痂,應該是淡黃色的凝固體,還不是很硬。也許涼一點兒會對傷口愈合有好處。屋裏悶熱渾濁的空氣隻會滋生無窮的細菌,說不定能讓我一夜之間腐爛完畢。

我長久地在走廊上站著。陳俊後來不在樓梯上看書了。我又走到天樓,在那裏坐下,迷迷糊糊地想著楊曉,和一些別的東西。後來我好像睡著了。天氣很冷。天樓四周有半人高的護欄,擋住了大部分北風,還是冷得要命。大概淩晨三點,我被凍醒了。胃裏猛然一陣抽搐,我還沒睜開眼睛,已經跑到天樓邊沿,趴在欄杆上嘔吐。胃裏的食物一鼓作氣地排了出來。髒東西經過四樓、三樓、二樓,四散落在水泥地麵上。我趴在那裏,使不上什麼力氣。

我喘了幾口氣,定了一會兒神,積攢了一點兒氣力,準備回到溫暖的房裏。這時我才發現,黎明之前確實比別的時候更冷,更黑。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是許青羊來了。他說他在找我,問我怎麼了。我說剛才吐了一下。

許青羊說,等下。說完他又跑下去了。再來的時候,他端著一個飯盒,飯盒裏是滿滿的熱水。漱一下口。他說。

漱了之後,我發現水有點鹹。你放了鹽是吧?我話沒說完,又趴在水泥上,將剩餘的胃液和半消化的食物,排出了體外。有些被風吹斜了路線。這是我後來的想像。當時我隻是趴在那裏,使不上什麼力氣。許青羊一把將我扛了起來,扛回床上躺著。

我讓他再給我打一碗水來,但不要再放鹽了。自從喝過了母豬尿,我就再也不想喝任何有味道的液體。

許青羊又打了水來。他隻穿一條內褲,我看著覺得有點兒惡心,就閉上眼睛。有些人被我們吵醒了,發出翻身的響動。我有點兒感激許青羊,對他說謝謝。盡管我頭昏腦漲,但我覺得這隻是一時的不適,馬上就會好轉。

我在許青羊床上躺著。我希望他也躺下,躺在我身邊,因為我很冷。我想我一定是著涼了,摸上去發燙,卻一陣一陣地打著哆嗦。可是許青羊偏偏不躺下來,他還要拉我起床,去醫院看病。我不能要求一個男的說:你陪我睡會兒。所以我隻是咬著牙齒,告訴他我睡會兒就好了。我太陽穴和後腦勺都很疼。我說許青羊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