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3)(1 / 2)

就像是長在宋詞土壤裏的一株清淡的蘭草,樸素無華,卻幽香縈懷。也像是掛在宋朝天空的一枚彎彎的月亮,纖細柔美又明淨清寧。它以平淡清新的風味,在萬千宋詞裏脫穎而出,讓我們記得它的巧妙。就如同品嚐了一桌山珍海味的菜肴後,單獨端上來的一杯清茶,色味皆淡,卻經久耐品。這就是呂本中詞中之味,他的《紫薇詞》裏收錄的詞不多,卻耐讀,經得起咀嚼和回味。一個人的長相也是如此,也許長得平淡尋常,氣質裏卻透露出一種安靜和樸實,讓人見了就喜歡,感到親和。

就是這麼脫口而出,“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寫一個南北漂泊、東奔西走的人,總是居無定所,仿佛不能停下匆匆步履。隻有江樓月,一直相隨,陪伴左右。這裏因思君,而成了恨君,心中哀怨無限,僅短短幾行字,就已讓人體悟出情感的深刻。下片巧妙的轉換,將詞的意味,輕盈地從一個空間,跳到另一個空間。“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僅是一字之差,恨不得君即刻變成這清朗的明月,可以相伴左右,可明月也總是缺多圓少,想要相聚又豈非易事?這裏的“南北東西”和“暫滿還虧”重複使用,有一種疊合的美感,加重了情感,也更具韻味。每當讀到此,就會想起《西遊記之女兒國》那裏的片尾曲,其中有這麼一句:“人間事常難遂人願,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道盡了人生緣來緣去的無奈。

就是這樣一闋看似隨意偶得的作品,其實蘊涵了詞人無窮的心血。倘若沒有銘心的感覺,又怎能寫出如此無須斟酌的詞句?就好像在靜夜裏,看到一顆明淨的心,在和月亮說話。哪怕隔了千年,那麼低的細語,依舊聽得很清晰。也許呂本中想要表達的,是一位在遠方一直癡等他的佳人,而他漂泊流轉,甚至南下逃亡。隨著南北宋的劃分,年少時的歡愛,和現在恍如隔世,再也追不回來。“隻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淒涼。”他流落江南,可是在這個“人人隻誇江南好”的靈秀之地,他卻感覺自己永遠隻是一個過客。呂本中的祖籍原是安徽壽縣,也屬南方。但自祖輩起就一直定居在京城開封,他早已將開封當做了自己的故鄉。

他亦有著一顆愛國清正之心,可是在那個帶著悲劇色彩的朝代,他的忠直,到底不為所容。當金兵南下攻宋圍城的時候,呂本中和千萬京師子民一起,親身經曆了戰火的洗禮,看到繁華的汴京城遭受近乎毀滅的戰火。誰來給這座城療傷,誰來為黑暗的結局打開一道明亮的出口?他接受命運,經受南渡的淒愴之後,心中亦帶有隱逸的念想。說他遁世也好,說他逃避也好,他在詞中寫道:“歎古今得失,是非榮辱。須信人生歸去好,世間萬事何時足。”的確,一生榮辱皆歸塵,半世功名,卻無法企及,南山籬院裏,一株悠然的菊花。

平靜下來,他抬頭望月,會想起當年吟詠的《采桑子》

嗎?那段被宿命擱淺的情緣,已經是曾經滄海,除卻巫山了。

紅顏在歲月中,緩慢地老去,隻有江樓月,還是昨天那樣,時缺時圓。人生的離合聚散,抵不過佛祖的拈花一笑。

九張機 無名氏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隻恐被花知。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一縷心思 織就九張機四張機,咿啞聲裏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五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隻恁寄相思。

六張機,行行都是耍花兒。花間更有雙蝴蝶,停梭一晌,閑窗影裏,獨自看多時。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隻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八張機,回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懨懨無語,不忍更尋思。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尾,將心縈係,穿過一條絲。

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

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汙無顏色。

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複奉君時。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昆曲《牡丹亭》,一個女子,柔韌纏綿地低唱聲,撥動每個人薄脆的心弦。緩慢的節奏,溫軟的情思,似要將心隨之融化在一起。腦中頓時浮現四個字:“春絲如線。”就是這妙不可言的四個字,拂去了落在書卷上的塵埃,讓春風翻到了一個詞牌叫《九張機》的這一頁。

因為有位女子,正用如線春絲,一針一線,連連織就九張機。

在兩個人夢境裏,織就一個人的錦瑟,一個人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