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盡管去了也不清楚何時能好,但如果能早日康複,就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不過……”
“怎麼了?不過什麼?”
“沒什麼。”
“沒關係的,說出來聽聽吧……要是不願意說,那我替你說吧。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對麼?”
“沒這回事。”她急切地要打斷我。
但是我不理會她,采用與最初不同的、漸漸認真起來並帶著略微不安的語氣繼續說:“……不,哪怕你說的是:‘你不來也行。’我也依然會隨你一塊兒前往的。可是,我雖有心如此,卻又有些擔憂……在我和你相處前,我就夢想過與一個可愛的女孩——就像你這樣的,去到清寂的山裏,過二人世界的生活。這個夢想,我之前不是向你傾訴過嗎?嗬,那個關於深山小屋的話,我還說那樣的山間,不知該如何居住。當時你天真無邪地笑著……事實上,我認為你這次打算去療養院,正是由於那個夢想打動了你的心……難道不是麼?”
她盡力地微笑,默默地聆聽著。忽然,她毫不猶豫地說:
“那些事,我早已不記得了。”
然後,用一種可說是安慰的眼神,注視著我,說:“你經常會突發奇想啊……”
幾分鍾後,我倆的表情都變得仿佛彼此間已若無其事,一起憐愛地望著法式門對麵已經蔥綠的草坪。草坪上水汽蒸騰、春意正濃。
四月已至,節子的病看上去正慢慢地進入恢複期。令人難以忍耐的一步步的緩慢恢複,反而讓人覺得是真實的依據。對我們而言,這更是一種無以言表的信賴。
某日午後,我去她家拜訪,恰逢她父親外出,節子獨自在病房中。那天她氣色頗佳,將平時常穿在身的睡衣難得地換成了不多見的藍色襯衫。我一見她如此穿著,無論如何都要拉她去庭院中。盡管略微刮著風,但這樣的軟風隻會使人心情舒暢。她稍顯不自信地微微一笑,最後仍然答應了我。隨後她將手搭在我肩上,小心翼翼地邁步走出法式門,提心吊膽地走到草坪上,沿著灌木籬笆而行,進入到混雜著各種各樣的外國品種、枝葉交纏難分的花叢中。在這繁茂的花叢之上,處處可見或白或黃或淡紫的小花蕾,即將綻放。我在繁茂花叢的某處停步,忽地憶起去年秋天時,她教我識花的事。
“這是紫丁香嗎?”我扭頭向她,半是詢問地說。“那可能不是紫丁香。”她的手輕搭我肩,略顯遺憾地說。
“哼……那麼,到目前為止,你都是在說謊嘍?”
“我可沒說謊,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不過嘛,現在也沒多少好花。”
“原來如此。但是現在花朵即將開放,才把這事坦白!難道它也是……”我手指旁邊的樹叢,“那個叫什麼?”
“金雀兒?”她接過話。於是我們移步到那片樹叢前。
“這確實是金雀兒哦。你瞧,黃色的、白色的,有兩種花蕾呢。這邊的白色花蕾,聽說十分稀有……是我父親的驕傲喲……”
在談論著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的這段時間裏,節子的手一直不曾離開我的肩膀。與其說她疲倦了,不如說是心不在焉地靠在我肩上。之後我們就這樣彼此沉默著,良久良久。似乎如此一來,便能將這像花開芬芳的人生,稍稍地挽留多些。有時微風輕柔,就像被壓抑的呼吸般,從對麵灌木籬笆的縫隙間擠過,到達我們麵前的繁茂花叢,將樹葉輕微地吹起,而後又吹過去,將那樣的我們完整地留在原地。
突然,她將臉埋入原先搭於我肩的手中。我察覺到她心髒的跳動,比往常強烈得多。
“累了麼?”我溫柔地問她。
“不。”她小聲地回答,但我逐漸感到了她在我肩膀上慢慢加重的力量。
“我身體這麼弱,真是非常抱歉……”她囁嚅著,與其說被我聽到,毋寧說是被我感覺到。
“雖然你如此柔弱,卻因此而令我更加愛你。你為什麼不明白呢……”我心中焦急地呐喊著,表麵上卻刻意裝作聽而不聞的模樣,身體紋絲不動。她突然仰起原本背對我的臉,手緩緩地離開我肩,說:“為什麼?我此刻還顯得如此怯弱?最近這段日子,無論病情多重,我都不覺得有何可怕呀……”
她語調低沉,似在喃喃自語一般。接下來的沉默使令人擔憂的程度更加深重。猛地,她高昂起頭。我以為她將注視我,沒想到她卻重新低下頭,用稍稍提高了的聲音說:“我,不知何故突然又想活下去了……”
隨後,她用似有若無的細小音量,補充說:“托你的福……”
那是兩年前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夏天,我忽然脫口而出,此後時不時總喜歡低吟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