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濱的臉由紅變紫又變白,他傻了似的呆坐著。閻濤罵他,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這些戰友,他真的傻了,淚水不知覺地流了下來,他隻是對著酒瓶大口地灌著辛辣的酒,一口接一口,一言不發。
劉凱深吸了一口氣說:閭王,那你也不該這麼說,他畢竟是我們的副連長,是戰友啊!
閻濤說:那我該怎麼說?是讓他這個當年叱吒風雲的副連長,給王川賣書去?給你拉廣告去?還是跟我辦刊去?你說吧,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都這麼大年紀了,你說話應該客氣正是因為我們都這麼大年紀了,做事就更應該聰明點,多用用腦?,多想想自己會幹什麼,能幹什麼。他想當乞丐,就要學會聽人喝,聽人罵,連這幾句話都聽不了,還要的什麼飯?死了得了。閻濤的話如飛刀岡射。
柳平說:夠了,你少說兩句行嗎?
行啊!閻濤望著柳平,既而轉向眾人說:既然你們大家都不想讓我說實話,我閻濤隻好多有得罪了。副連長,我最後再叫你一聲,以後這個稱呼在我這裏,沒了!對不起,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他站起來,扯下椅背上的外衣,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呆著,不知所措。
在淸逸茶藝館,柳平和周紫玉安靜地坐在細廊深處的一個雅間裏。
她們半年多沒這樣單獨見麵了。過去,雖然各忙各的,忙教書、忙采編、忙雜事,但無論如何,每隔兩三個月,她們總會找機會見一次,不是她找她,就是她找她。她們會麵的地點也千篇一律,多在酒吧。一瓶紅酒、兩隻高腳杯在沁人心脾的樂曲聲中淺斟低飲,她們的話語也像這涓涓的紅酒,源遠流長。她們聊工作中的不滿、聊感情上的不順、聊朋友家的瑣事,聊同事間的是非。總之,凡是她們這種年齡女人想聊的話題她們都聊,也不論這話題是大雅還是大俗,是公事還是隱私,她們隨心所欲,暢所欲言,互為傾訴對象,互為真誠聽眾,因為她們都深深地懂得:對方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惟一可以傾心相訴的知己!
這兩個女人雖然性格迥異,卻親密無間,皆因為她們是兒時的發小、中學的同窗、兵團的戰友。她們知根知底、知品知性,她們了解對方的一切就像了解自身的身體發膚,她們之所以會長期選擇酒吧見麵,是因為那裏的氣氛最適合她們的情感釋放、情緒發泄!可這一次,周紫玉卻把見麵地點改到了茶藝館,這令柳平大為不解。
茶喝了兩杯,時間過了半點鍾,兩人除了問身體、談天氣以外幾乎什麼多餘的話也沒說。周紫玉是想吊胃口,柳平則不知所雲。終於,周紫玉笑了,她問柳平:刁蠻公主,你這個鐵嘴鋼牙什麼時候變成悶葫蘆了?
柳平哼了一聲:我悶葫蘆?誰知道你轉了哪根筋?什麼時候學會了附庸風雅,約人到茶館裏來聊天了?
這裏不好嗎?
在這種地方,我隻能裝淑女,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還能多說什麼?
紫玉說真的?那可壞了,以後我的茶舍你還進不來了?
柳平驚異你的茶舍?你什麼時候有的這個怪念頭?教授不幹了?
紫玉道不想幹了,我想開間茶舍,這不是找你來商量柳平瞪著紫玉,見了鬼似的問:你沒病吧?想什麼呢?學蒲鬆齡,開茶舍,套人故事,續聊齋呀!
那也未可知!紫玉捏著聞香杯,自鳴得意。
柳平看著周紫玉的眼睛:你說的可是真的?
周紫玉也看著她,我像在開玩笑嗎?
柳平大叫起來:這也太可笑了,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呀,你想什麼呢?真的想浪跡江湖,當……當阿慶嫂?
周紫玉搖頭,不,不是阿慶嫂,是葉嘉先生!周紫玉說的是實話,她想棄教經商,開間茶舍,想好長時間了。今天約柳平來喝茶,一是看她的反應;二是征求她的意見。第三是最主要的目的,這就是:巧舌如簧,拉柳平人夥。
一年多以來,周紫玉的心裏總是空落落的。照理說,她整天在大學裏麵對著一群群年輕、鮮活的時代寵兒,她應該鮮活;麵對著一批批掌握著最新學術成果的同行,她應該興奮,可是她既不鮮活也不興奮,反而卻覺得自己在一天天枯萎、一天天沮喪。
大學裏的教育改革,如決堤之水,衝擊著現行體製中多年形成的舊模式、舊觀念。這場衝擊波,對所有院校中像周紫玉這樣幾十年如一日,按部就班地工作,教學,雖踏實肯幹卻沒有突出建樹的中青年教師,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優勝劣汰,不進則退!
這巨大的變革,幾乎把周紫玉打蒙了。一段時間以來,她的失眠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她整夜整夜地瞪著兩眼到天亮,卻還不知道心裏想的是什麼。空虛啊,空虛!她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了空虛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