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富走近來看到是我,說:“是土地,找我有事嗎?進屋說。”
稱呼變了,語氣也變了。原來右一個庚哥,左一個庚哥,叫得比親兄弟還親熱,現在變成了土地,親熱勁也寡淡許多了。我心裏頓時像摻進一瓢冷水涼絲絲的,說:“不進屋了,我找你還不是成份的事。我的情況你和友智叔最清楚,我家本來隻有一鬥二升田,徐純龍送的一擔六鬥田我隻種了一年。我爸窮得死時買不起棺木,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給劉隊長反映了沒有?”
王有富有些為難地說:“這些我都向劉隊長說了,他說是按上麵的標準套的,上麵的標準誰也不能改。我冇得辦法?“
我說:“那我隻能認了嗎?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王有富說:“要不你自己去找他。你現在是富農,我不能替你多說話。劉隊長要我今後和你劃清界線。”
我說:“好,我不找你了。我成份不好,不影響你。”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我趕到桂花坪,找到了劉仁森。他正在用香皂洗臉,洗完臉又對著一麵小圓鏡,用一把小梳子沾了水,把小分頭撻得亮光光,順溜溜的,然後戴上黑邊眼鏡。這時他才發現我站在門口。便問:“你找誰?”
我恭敬地說:“劉隊長,我找您。我是蚌殼嶺的,叫徐土地。”
“啊!你就是那個富農徐土地。你找我有啥事?”
“我對我家被定為富農有想法。”
“你有什麼想法?想翻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您聽我把話說完。我和王有富原來都是地主徐純龍家的長工。我和我爸在他家當了三十年長工。一年前,我家四口人窮得隻有一鬥二升田,連我爸死了都沒有錢給他買副棺木。後來徐純龍見形勢對他不利,就把田地拿一些出來送給他家的長工,送給我家一擔六鬥田,我們剛剛種了一年啊!徐純龍也給王有富送了四鬥田,他沒要……”
還沒等我說完,劉仁森截住我的話茬說:“為什麼你要了不義之財,而王有富沒有要?這是什麼問題你知道嗎?這就是階級覺悟問題!”
我說:“王有富沒有要田,但他要了錢。”
劉仁森“啪”的一下擂桌一掌,氣急敗壞地吼道:“胡說八道,你怎麼知道他得了錢?你這是搞階級報複,反攻倒算!你給我滾!”
“我說的都是事實,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
“你給我滾!你不滾,我可要找人把你捆到管理區去。”劉仁森白淨的臉脹得通紅。
我氣呼呼地說:“我正要去管理區去反映情況呢!”
一個穿軍裝的高大漢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出去。我認識他,他就是趙寶成隊長。他把我引到隔壁的房子裏去,這大概是他的臥室。趙寶成用軍用搪瓷杯給我倒了一杯水,又讓我坐下,詳細地問了我的情況,我一一都對他說了。我還把徐友智的情況也說了,說他定為中農定高了,應定為下中農。趙寶成說他也給地主當過長工,後來當兵去了,當的是八路軍,後來轉為解放軍。他看起來五大三粗,問起情況卻很細,比那個白臉書生好打交道多了。臨走時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你反映的情況我們需要核實,若屬實就改過來嘛!”有他這句話,我仿佛吃了順氣藥,肚裏的氣順暢了許多。
十天後,我家成份改成了中農,友智叔家改成下中農。在我家由富農改成中農問題上,聽說劉仁森和趙寶成發生了嚴重的分歧,劉仁森堅持死扣上麵的杠杠定成份,趙寶成堅持依實際情況定成份。劉仁森還去管理區告了趙寶成一狀。趙寶成知道後大發雷霆,用北方話罵起人來,還拔出手槍朝白泉河打了兩槍,炸得水花蹦起5尺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