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擔心地說:“那怎麼辦?咱家共有一擔七鬥二升田,如果土改會劃成什麼農呢?”
我說:“誰知道呢!”
鳳仙說:“聽天由命吧!命中隻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
1950年9月,遠山縣委派出的土改工作隊進駐桂花坪,負責周圍幾個自然村的土改工作。土改工作隊住在桂花坪的鶴皋學校裏,共有4個人,兩男兩女。隊長叫趙寶成,北方人。副隊長叫劉仁森,本縣人。這兩個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胖一瘦。高的黑的胖的是趙寶成,他戴著軍帽,穿著軍衣,背著軍包,純粹一個軍人。矮的白的瘦的是劉仁森,他穿一身中山裝,戴一副眼鏡,書生氣十足。土改工作隊來了之後,首先走訪摸底,對農戶分類排隊。然後召集沒有土地和土地少的農戶開會。王有富光杆一人,沒有一分田地,被工作隊視為培養對象,成了土改的積極分子。接著王有富帶著工作隊把徐純龍和他的太太萬來興,及他們的小兒子徐臣明抓起來了,關在學校隔開的三間屋裏,以防止他們串聯。土改工作隊讓王有富帶人去徐純龍家抄家,在茅廝灰窖的地底下挖出了兩壇銀元。經過調查核實,土改工作隊將徐純龍定為地主,但因他口碑較好,沒有血債,免於死罪。除給他們一家留下四間屋和四鬥田外,其餘的都分給了其他農戶,其中王有富分到了他家的兩鬥田和兩間房子。徐純龍看到兩代人辛辛苦苦置下的家業頃刻間一掃光,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一索懸梁走上了黃泉路。他老婆萬來興也跟隨著他一起走了。徐臣明見爸娘死了,認為爸娘是被工作隊和王有富逼死的,他想首先找到王有富問個明白,再去找工作隊討說法。不想找到王有富兩個人大吵起來了。徐臣明說:“我爸我娘是你們逼死的,我找你們要人。”王有富說:“你爸你娘是地主,他們自己上吊,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國家。活該!”這句話一下子激怒了徐臣明,動手打了王有富。王有富氣憤不過,去劉仁森那裏告了徐臣明一狀。劉仁森聽後,當即派民兵把徐臣明當作現行反革命抓了起來,關到柏墩管理區去了。
徐臣明被槍斃的頭一天,我陪金枝到管理區去看他。金枝見到徐臣明被五花大綁著,哭得死去活來。徐臣明並不害怕,顯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他對金枝說:“金枝,你肚子裏的孩子我看不到了,以後生了,不管是崽是女,你都要把我的孩子養大成人,我衷心感謝你。我們今生今世不能在一起,來生來世我還娶你做老婆,讓你幸福!”
金枝隻顧抽搐著,鼻涕像絲線般垂掛著,已經沒有了回話之力。
然後,徐臣明對我說:“土地哥,你是個好人啊!我走了,今後金枝和我的孩子你就多關照關照,我在天之靈會默佑你的。”
我聽了這話眼淚就流出來,說:“二少爺,我會關照她們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徐臣明被槍斃之後,桂花坪土改工作進入認定成份、分田地、分財產階段。徐純龍家被認定為地主,他們一家死了三個,隻有金枝領銜了,她成了蚌殼嶺唯一的地主。我家定為富農,徐友智家定為中農,王有富定為貧農。後來,由土改工作隊提議,王有富還被評選為貧下中農協會蚌殼嶺組組長。我家分出去一擔一鬥二升田,自己隻剩下六鬥田了。發給了蓋有“遠山縣第六區人民政府”大印的土地所有權證。我讓鳳仙把土地所有權證包好保存好。在分田的時候,我娘硬是要回了自家原來的那丘一鬥二升田。娘說那是我爹當年掙錢置下的,傳到我爸手上,不能在她手上丟了。我就依了娘把這丘田要下來了。其實這丘田是望天收的灘滂田,可娘說是祖人傳下的,再孬也要,留著踏實。
說實在話,我家能分到六鬥田,我已心滿意足了,畢竟比我原來的1鬥2升田,多了4鬥8升田。這蓋著“遠山縣第六區人民政府”巴巴印的土地所有權證,讓人睡得踏實。
我家被定為富農成分,一家人都覺得冤屈。為了我家的成份問題我去找了王有富,他現在是貧協組長最有發言權。土改工作隊副隊長劉仁森經常找他去了解情況,商量工作,他現在是工作隊眼裏的紅人。那天傍晚,夜色漸漸籠罩了蚌殼嶺。我找到王有富的家,正碰上他從桂花坪回來,嘴裏叼著支香煙,鼻子還噴著酒氣。我遠遠就喊了:“有富,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