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正月初一,魏府正堂香燭輝煌,供案上酒菜齊備。
“跪——,叩首——,起——”
擔當司儀的魏氏家人拖長的唱喏聲中,魏氏這一輩家主魏清俊領著家中男丁,冠服嚴整,紛紛向祖宗牌位跪下,三跪九叩,行著大禮。待最後一叩完畢,眾人方才起身,退到“思恩堂”中等候酒席。隻遣了一個年輕後生往“後頭”去。
後生由榮進堂沿庭院往西走了數十步,過了垂花門,一架子藤廊過後,迎麵便是一間帶抱廈的大屋子,門上匾額書著“榮進堂”三字。走進去,也是煙熏霧繞,酒菜在案。魏家一撥女流們正斂息垂首地按班站著,見後生來了,當先一位三品誥命打扮的老太太撚起香,也率人跪倒蒲團上,端正行禮。九叩過後眾人退出正堂,回到老婦人長居的屋子坐了。隨侍的青年欲要行禮,老婦人攔住:“慶修,你一年忙到頭,今兒就免了吧。”
魏慶修一笑起身,一揖到地,與老婦人說道:“老太太,孫子還有一事稟明。”言罷對人群中招了招手,眾婦人張眼望去,隻見個擠在“主子”當中最後麵的女娃兒走上前來。這姑娘才十三四歲的,白淨臉蛋,修長身形,紅衣上綴著幾點白花,發上除了一對玉質的桃形簪子外,再無旁的飾物。
“苓茗?”老婦人有些不解,這魏苓茗是魏清俊庶出的女兒,雖然眼見著是個聰慧的丫頭,她也有些個喜歡。然而到底也隻是庶出的,不得她父親喜歡,且母親幾年前也去了,才出孝期。如今諸事都排在眾姊妹後頭。卻不知魏慶修叫她來作什麼?
“老太太,父親說膝下全是淘氣的,母親也說想要個閨女,便找大伯要了苓茗做女兒。大伯昨兒個已答應了。”魏慶修讓苓茗上前來,笑道。所有對苓茗素日白眼相對,或支使或冷待的貴婦丫頭嬤嬤們精神都是一震,這魏慶修口中稱著“老太太”,說話時卻掃了她們一眼,一聽便知是警醒她們了。魏老太太卻是心喜,拉了苓茗到身邊,笑道:“這也好,這丫頭沒兩年也要談及婚嫁的,有個好身份,自然是好的。”
苓茗卻垂了頭,磨蹭了半天,方才又抬頭去看魏慶修。魏慶修衝她點點頭,笑道:“這丫頭心氣可高著,不肯在家住,想去宮中呢。正巧今年又是選秀之年,父親已將她名字報了上去!”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落地,屋中眾人皆是大驚,或有樂的,或有傷感的,或有歎的,也有幾人目露不屑的。然而不管旁人如何,苓茗偷偷揪著散花百褶裙的一角,一向淺笑或輕愁的臉上,頭一次有了明豔的笑容。魏慶修看著她,竟覺當真看見一朵新綻的牡丹一般,刹那間有些驚心的欣喜——難怪父親見過這丫頭便連連點頭,連讚這姑娘他日定非池中之魚!正得意中,忽見魏苓茗目光淡淡地掃來,有些犀利的眼神,讓他心頭又是一頓……這丫頭,莫非早知父親的心思?
魏苓茗看著魏慶修,笑容更豔。
魏清泰初見她時並無太多喜歡之意,一聽她說想去選秀,便立馬改了主意。這其中的心思,雖則她還年輕,但也實在不難想象。然而,這魏家除卻一個還疼她的老祖母,均是兩眼直盯著錢權二字之人。她若不尋個出路,將來豈不落得個“無枝可依”的境地?與其那般,不如謀個入宮的路試試看!
縱然,那裏也是一片水深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