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錯影已朦朧(1 / 3)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位於高層的病房走廊裏,隻偶爾走過一個醫生或護士。

一個男人閃進了羅芷歆的病房,輕輕把門關上。他走近病床,緩緩俯身,半跪在羅芷歆床前。他摘下眼鏡,定定望著羅芷歆安睡的麵龐。

“是你,真的是你!是你!”聲音低沉,帶著嗚咽,夾雜難以遏抑的狂喜,仿佛蓄水開閘,奔湧而出。“是我,我來了!我找到你了!找到了!”

男人把臉埋在羅芷歆手邊白色的被單裏,他的手指溫柔觸摸著羅芷歆的指尖,小心不去觸到她手指上夾著的傳感器。

“你會好起來的,我一定要讓你好起來!我才明白這麼多年求學所得,都隻是為了你!”

他戴上眼鏡,站起身來,深呼吸了幾次,再開口時,已徹底冷靜,滿心的洶湧澎湃被控製在強大的理性之下,好似一個包納熊熊烈火的鋼鐵熔爐。

“這可能會是一場持久戰。但我不會放棄。我會永遠等你。”

滿目的白色,刺目又熟悉,單調得讓人心慌意亂,羅芷歆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你是誰?”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響了起來,但找不到聲音的來源,羅芷歆感覺自己在往四周看,但馬上就放棄了在一片白色中找到說話人的打算。

“我……是……”羅芷歆迷惑了,她發現自己又忘了自己是誰。

“想一想……你是誰……想一想……你是誰……”這個冥冥之聲溫柔卻執著,仿佛回音在羅芷歆耳邊回蕩。話音之後,一段旋律響了起來,這段旋律非常優美悅耳,至少羅芷歆這麼覺得,更關鍵的是這段音樂很熟悉。

熟悉!羅芷歆覺得自己對這個詞已經久違了。

“我……我……”劇烈的頭痛好像翻滾的潮湧,一波接著一波,如同海浪拍打礁石一樣敲打著腦子裏每一根神經,她感覺自己掉進了密密麻麻的鐵絲網,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橫七豎八層層疊疊的鐵絲外麵,已經看到了輪廓,卻看不清晰;似乎觸手可及,卻偏偏夠不著。

“我……我是……我是……”痛到極處,竟變成一種麻酥酥的電擊感覺,從頭頂心一霎一霎地向四周輻射,羅芷歆覺得自己的聲音不是由聲帶發出,而是從心髒裏,音樂不知何時消失了,而電擊的感覺仍舊繼續,讓她不由自主搖起頭來。

“Sissi!你醒啦!”

一聲興奮的呼喚讓羅芷歆的眼睛驀然睜開,躍入眼中的白色比剛才要柔和許多,窗外是三月陽春的一片濃綠,微風吹著樹枝晃來晃去,間或有鳥兒飛過窗前——這些足以讓大腦瞬間清醒。

羅芷歆想努力坐起來,卻發現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被固定在病床上方的架子上。麥世希正站在門口,手裏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麥世希的出現使羅芷歆很欣慰,欣慰的是自己沒有再次失憶。她沒有說話,隻默默環顧四周,沉浸在這樣的色調裏,感覺反應遲鈍笨拙了許多。但一看這個豪華套間的擺設,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在聖保祿醫院,自己不管頭疼腦熱還是跌打損傷,麥世希和母親總帶她來這裏。

“世希,你要出遠門?”

羅芷歆再次感到欣慰,自己剛才的這句話發音清晰,語句連貫,說明自己的語言能力和聽覺也都沒有出問題。

麥世希把包放到病床前的小桌上,拉開拉鏈,一邊往外拿東西,一邊笑著說:“你正住院,我怎麼可能出遠門,瞧,我帶了一些衣服和讓你解悶的東西。”

他拿出一個大大的毛公仔放到羅芷歆枕邊,然後是幾個像框,裏麵是她不同姿勢的照片,接著是厚厚一摞書,放在上麵的似乎是一本最新暢銷小說,羅芷歆拿過來翻了幾下,又放了回去。

“怎麼?不喜歡?”麥世希問。

“唔,沒有。”羅芷歆活動了一下身子,慢慢坐了起來,“你還沒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威亞鋼絲斷了嗎?”

麥世希幫羅芷歆把枕頭墊好,然後坐在床邊。

“是我的疏忽,Sissi。警察調查下來,發現是吊車的螺栓出了故障,在你拍最後一個鏡頭的時候鋼絲鬆脫了,幸虧我讓他們事先鋪了加寬加厚的氣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我現在……?”

羅芷歆有些憂慮地望著被裹成行李卷一樣粗的石膏左腿。

“你隻有左腿骨折,其它地方比如腰椎,都沒有問題。”麥世希握住她的右手,“Sissi,不用擔心,醫生說骨折是不完全性的,沒有錯位,你耐心養傷,很快就能好,完全不影響日後生活。”

“那麼片約……”

羅芷歆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傾力拍攝的那部武俠電視劇,感覺心裏有些墜重。

“這個也不用擔心,他們可以先拍其他人的戲,實在不行,讓替身幫你拍一部分。”

“我不想用替身,世希。”羅芷歆輕輕說。

“別固執,Sissi,我早說過,不用替身很危險,不管你同不同意,這次我的決心比你還堅定。”

麥世希揉搓著她的手指,他用的力有些大,羅芷歆發現自己的手指甲又該修剪了,這時不知腦袋裏哪根筋跳了一下,夢裏那段旋律有些在腦海中回放的意味,依稀飄緲。

麥世希見羅芷歆不說話,就轉頭看了看她,見她正望著床尾出神。

每次她不同意他的話卻又不想和他辯論的時候,總會這樣沉默不語。神色平靜,沒有愁雲,更無怒氣,讓人猜不透她現在心裏在想什麼。或許她其實什麼都沒想,隻是給人這種若有所思的印象。

兩分鍾過去了,羅芷歆仍一動不動坐著出神。她的眼簾垂下一半,長長的睫毛正好遮住張開一半的眼睛,乍一看好像在閉目養神。線條明快的嘴唇從麥世希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半,這一半的唇角沒有上揚,也沒有下垂,不偏不倚就在正中,雙唇抿得有些緊,所以看起來唇線很直。

都說女性麵部左側最美最柔和,似乎還有科學依據,但麥世希覺得羅芷歆此時展現給她的右側麵實在美得令人窒息。如果左側比右側更美,那麼湊在一起從正麵看會是什麼效果?麥世希難以想象,但他不想繼續想了,隻希望此時此刻不要有人來打擾。

羅芷歆正沉浸在冥想中,忽然覺得眼前一花,麥世希的臉不知何時與她近在咫尺。那雙幽黑的雙眸如同兩個深潭,似有無窮的力量要吸她進去。她的身子下意識向後縮了一下,卻帶動了固定左腿的架子,麥世希忙按住她的腿,手臂就勢攬住她的腰。

“世希,我媽怎麼沒有來?”

羅芷歆怕他又像在片場那樣突襲吻她,忙問了句話岔開氣氛,這問話也不完全為了解圍,她真的很想見到母親。

“她來過,昨晚在你床前守了一夜,早上剛剛回去休息。”

麥世希把手從她腰間移開,幫她蓋上毯子,走到外間,過會兒端進一碗湯。

“這是她為你煲的,黃豆豬腳湯,以形補形,趁熱喝吧。”

麥世希舀了一勺湯,吹了吹,送到羅芷歆唇邊。

羅芷歆笑了。“我這麼大了,還要人喂麼?”

她接過湯碗,先把湯喝完,然後慢慢吃豬腳,豬腳的確好吃,燉得很透,入口即化。

病房的門被推開,腳步聲一先一後響著進來,走在前麵那位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是經常為羅芷歆做檢查的腦科醫生樊誌寬,後麵那位則是個年紀輕輕的男醫生。

“誌寬,你來了。”麥世希起身招呼。

樊誌寬戴一副金絲眼鏡,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算是風度翩翩,隻是略顯矯情。過段時間他將被派去美國交流訪問,這次是來引薦另一位醫生給他,接替他負責羅芷歆日後的腦部康複。

羅芷歆也跟著微笑致意,當眼光落到後麵那位醫生身上的時候,笑容凝了一凝,眼睛也下意識睜大了些。

麥世希沒注意羅芷歆的神色,他也在打量樊誌寬身後的那男醫生。

此人比樊誌寬年輕許多,穿著聖保祿醫院統一的白色工作服,隻是上麵印的名字被樊誌寬擋住了點,看不仔細。聖保祿醫院的醫生他幾乎都見過,從沒見過這位,估計是個剛來不久的新人。

樊誌寬把身子稍微向後讓了讓,使那位男醫生的正麵完全出現在麥世希和羅芷歆麵前:“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新同事Vincent,寇景文。”

“你覺得這個Vincent可靠嗎?”

在樊誌寬的辦公室裏,麥世希一邊翻看著一份厚厚的資料,一邊問。這是樊誌寬偷偷從院長辦公室影印來的寇景文的資料,從求職信到個人簡曆,以及各種證書文件複印件。

“對他我還算不上了解,隻覺得他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而且他是新來的,新人總歸好對付得多,所以我才選了他。”樊誌寬答道。

“他該做的事,給他交待清楚了麼?”

“說清楚了,羅小姐的背景都已經給他看過,也和他討論過我之前的治療方案。”

“他怎麼看?”

“他完全同意。”

“毫無異議?”

“對。”

麥世希並不太滿意這樣的結果,一個人過於順從,不是毫無主見就是打算陽奉陰違,都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這個寇景文的背景無可挑剔,腦科醫學博士,輔修心理學,博士畢業於哈佛醫學院,師從著名學者,曾在國際知名期刊上發表過多篇論文,在名牌醫院也有過實習經曆。

麥世希卻把目光牢牢放在簡曆的第一頁,長久不動。

“他是上海人?”

簡曆第一頁寫著寇景文的教育經曆,出國攻博之前,他是在上海醫科大學讀的本科和研究生。

“好像是的。”

樊誌寬在電腦前忙了一會兒,打印機吐出幾張紙,他把這些也遞給麥世希。

“這些是我托朋友在上海幫我調查的結果,但資料不多,他碩士畢業後留校工作了一年,之後就去了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