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我便隨爹爹進宮探望姨母。皇宮內苑對我而言並不陌生,是自幼兒便相熟了的。
一切的一切,都源於十五年前的那場****,故皇後薨在逃亡路上,十歲的太子雖被保了下來,卻因受了極大的驚嚇兼喪母之痛,多年來精神時常恍恍惚惚,在行弱冠大禮時竟失足自高台上墜下,當時便不複救治了。皇帝傷心之餘,多年不曾再立儲君,連帶著皇後之位也一直虛設。
故皇後薨後,皇帝身邊最具實力的便是我姨母頤妃和允禎母妃靜妃了,然而無獨有偶,靜妃娘娘因在逃亡路上感染風寒,一直未曾根治,回宮後反複發作,竟爾至常常咳血,不出一年也自去了。太後年老體弱,又加之姨母與靜妃生前一直交好,撫養靜妃遺子允禎的責任自然落在了姨母身上。
不到一年的時間,皇帝失了一後一妃,自然大是傷心,然而皇帝正當盛年,傷心之餘難免多蓄內寵,彌補內心空虛。一時間後宮如花美眷比比皆是,但盡管如此,卻從未有盛寵可撼動姨母的地位,畢竟皇帝千不顧萬不管,總要顧念姨母膝下的兩位皇子,何況太後亦很屬意姨母,常讚姨母賢良淑德,對故妃之子待如己出;又讚姨母處事中肯,協理六宮不偏不倚,為皇帝排解不少後顧之憂。話裏話外,總有要立姨母為皇後的意思,然而姨母總是恭謹謙讓,稱故皇後之賢德無人能及,自己無德忝居後位,隻求能撫養兩位皇子平安長大,康健喜樂,餘願已足。太後失望之餘,對姨母卻是更為愛重了,不僅賜姨母入住自己昔年為皇後時所居延祐宮,且下旨姨母一應吃用禮儀等同皇後。這無上的榮寵連帶著我蘇家在朝中亦水漲船高,雖是外戚,但太後卻很是喜愛我,不僅親封我為外姓郡主,且賜號璽陽,一應禮遇絲毫不遜王公之女。
爹爹自去上朝了,我則獨自前往姨母的延祐宮。時當初夏,整個禦花園端的是花團錦簇,彩蝶飛舞,處處流光溢彩,時不時有穿紅著綠的小宮女結隊自花叢邊走過,人花相映趣,煞是好看。
不多時我已行到延祐宮前,隻見玉帶池漣紋微漲,綠葉粉菏交相映,直入天際,很是宜人。遠遠瞧見姨母頭梳墮馬髻,鬢角處斜插著一枚八寶金鑲玉步搖,珠翠滿頭,一身絳紅色盤繡鸞鳥長裙,鑲金邊飛燕紅妝蜀錦夾衫,斜斜倚立在金水橋頭扶著闌幹喂魚,姿態閑雅,卻別有一番高華。
我心下歡喜,正要走上前去,卻不防蔻兒跟品秋自殿中走了出來,二人手上各自執了一隻編織地極是精巧的花籃。見我到來,她二人忙放下花籃便要參拜,我急使眼色請她們莫要聲張,她倆會意一笑,點了點頭,便任由我去了。
蔻兒是姨母未進宮前便一直使喚著的家婢,因她伶俐乖巧、辦事利索,便帶進宮一直貼身服侍姨母,至今亦十八載了。除她之外,姨母身邊另一個貼身侍婢品秋卻原非姨母的婢女。她本是靜妃娘娘的貼身婢女,因靜妃去世,允禎又被托付給姨母,她便一起跟了過來,姨母見她還算伶俐,念及故人,便將她留在了自己身邊,時日久了,品秋與蔻兒宛然成了姨母的左臂右膀。
我攜著逶迤拖地的粉色煙籠梅花百水裙,一路環佩玎璫,輕快地奔了去,在離姨母約摸十步遠的地方停下,爾後躡手躡腳悄悄走近姨母身後,剛要出聲,不妨姨母已先開口:“可是宓兒來了?”
我一怔,隨即垮下小臉,上前拽住姨母寬和的衣袖便扭著磨蹭開來:“宓兒不依,姨娘怎如此好耳力。”
姨母將手中剩餘魚食盡數拋入池中,隻見十來條紅尾錦鯉登時鬧哄哄搶作一團,爾後輕撣了撣手,轉過身,微微一笑,“這宮裏的女人,個個都有如此耳力。”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宓兒日後便會省得。”
我頑皮地吐吐舌頭,接口道:“姨娘是要告訴宓兒,在宮裏說話行事定要審時度勢,謹防隔牆有耳麼!”
姨母眼中有不經意的光芒閃過,她嘴唇輕抿,扯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弧度,“宓兒心有七竅玲瓏,一點即透,不似一般蠢笨婦人,走馬觀花,便是金玉滿地亦無緣得窺。”她褪下自己手臂上那枚價值連城的藍田玉鐲,執住我細圓無節、未帶纏臂金的右手臂,將玉鐲緩緩推了上去。通翠如一汪碧水的藍田美玉映襯著我的手臂更顯腕白肌紅、吹彈可破。姨母微微眯了眼,眸光流轉處,唇邊含笑:“到底是我周家的女兒……”
甫一見麵,便討得如此好賞賜,我心下喜樂,正要謝恩,卻不妨姨母話音一轉,“宓兒尚未去拜見太後罷?”
我一怔,忙恭謹道:“尚未,正是來尋姨娘一同前往。”
姨母點了點頭,伸出一臂,一旁蔻兒忙恭謹雙手扶上。姨母望著我,目光微微閃爍,“也是時候了,這便去給太後請安罷。”
我恭謹點頭,隨即收斂玩笑,跟著姨母往太後所居永樂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