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璧之所以緊張,是因為我向來好清淨,這些三姑六婆來了這裏就有如幾百隻鴨子一起叫。我若是一怒之下,釀成慘案,也不是不可能。
我微微一抬手,示意他不用多想。臉上現在的表情冷淡疏離,但和在修真界時一貫目中無人的冷漠傲氣比起來,這簡直就是和顏悅色,他目瞪口呆地看我和這些姑姑嬸嬸們從容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和氣親切,然後直接送客。
“今日傅某和徒兒剛搬進來,許多東西沒有整理好,不如各位先回避一下,待處理妥當了,傅某再讓徒兒請大家來吃個飯。”
院子裏很快清淨下來,連璧眼裏還是震驚。我沒管他回過神沒有,把他按在榻上,惡意地在頸側輕咬了一下:“賣大力丸的江湖老騙子,嗯?”
他在我身下掙紮了兩下,想要避開。頸側和逆鱗的地方很近,這樣的輕咬不會激起憤怒和不安,但卻非常敏感,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顫瑟瑟抗辯道:“又不是我說的……”
“知道什麼是遷怒嗎?”
“師父,徒兒錯了!”連璧立馬識相地審時度勢的認錯求饒,“方才我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師父對凡人也有耐心。”
“是早有準備,若是在盤靈山上,出來就見到有人坐在院子裏嘰嘰喳喳,我定然是一劍刺過去。”既然是來過年,那當然會將心態轉變一下,“人間的新年很熱鬧,講究一個禮尚往來,鄰裏間免不了要應付,但你若是覺得厭煩了,直接推了就好。”
他笑了笑說道:“方才雖然窘迫,但倒也不討厭。這麼多年,我們遇到的修士全是彬彬有禮,客氣疏離。那些人和我講話雖說有探究的意味,卻並無惡意,爽快親近,心思淺薄,很新奇。”
“平民所求的和我們能給的比起來渺小得多,不會損失我們什麼,因此對著他們會輕鬆很多。隻要不是不正不敬,懷有惡意,不妨允了。”
到了晚上,天上開始下雪,這個時節的都是大雪,將院子鋪了一層一層。隔壁姓王的人家就過來敲門,邀請我們去她家用飯。我看了眼連璧,示意隨他喜歡,他想了想,笑道:“盛情難卻。”
王家人除了當家的夫婦以外,上有兩位老人,下有三個子女,吃飯時圍成一桌熱鬧非常。我們頭次過去,當然是需要帶點東西以示禮節。連璧陪著孩子在院子裏玩樂,時不時傳來小孩的笑聲。孩子年紀小,很容易和人玩起來,等到開飯時,他們已經非常親近了。
“鄙人這幾個孩兒都是頑劣性子,把不少孩子逗哭了,連鄙人的親戚好友來了也免不得一番捉弄。高足稚子之心,又讓他們服服帖帖,實在是難得。”
王家的當家之主是個讀書人,年紀也就三十出頭,氣質和他那帶著市井氣的夫人實在不一樣,在城中開設一家私塾以養家糊口。連璧的外貌年輕,一眼看去也有十八九歲,在凡間,這個年紀陪小孩胡鬧玩耍在常人看來是極不端莊的舉止。但是王先生講話的語氣卻很是誠懇從容,沒有諷刺之意。
“先生客氣。”
他笑嗬嗬地烹水煮茶,江南好風雅,有品茶之風。家境要是允許,多少都曉得茶道。煮的是我帶來的茶葉,品相自然不用說。茶香逸散,王先生臉上露出怡然陶醉之色,不禁讚道:“真是好茶。”
這頭一次的聚會,倒還算愉快。我從而至終冷淡自持,但沒有失禮之處,王先生並沒有介意。等告辭返回之後,天已經黑了。
城中有宵禁,一到晚上很快就沉寂下來,如今到年關了,當然是越來越躁動。我們在長廊上坐著連璧躺在我膝上看書,注意力突然轉到隔壁去了。修真者的五識可以輕易探取周圍的風吹草動,我們在這裏有意收斂,有時還是會不自覺地疏忽。
比如現在,正聽見隔壁王先生夫婦的談話,而話題正轉到我們。
“……看那出手就知道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那茶恐怕不比知府大人的‘雲針’差吧?”說話的是下午要給連璧端薑湯的黃嬸,與王先生比起來,她的語速很快,措辭直白簡陋,可見是個未讀聖賢書的市井婦人,而不失熱心。許是因此,和一個講究風雅,溫文正直的讀書人才能恩愛熱絡地度過多年,養育子女。
“那茶確實不是凡品,隔壁的兩個人也不是凡人。”
我們心頭一驚,對視的臉上都露出訝然警惕之色。
王先生的聲音字正腔圓,從容放鬆,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此氣質,恐怕不是一般的公子哥。我早年在京城見到的人,也不過如此。你可瞧見傅先生,那氣質端是一副目下無塵,嘴上說著是個遊子,可你看他的衣服料子,當真是比達官貴人還考究。”
“這麼說,不但有錢,還有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