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天際邊沿那一抹雀躍的紅光還沒有感染天空,遠遠望去,整個天幕就像一件黯淡的灰色衣袍,卻有一道光輝耀眼的錦邊。
一個年輕的男子從小巷深處踏著露水走出,他身穿著一件和天色一樣黯淡的灰色長袍,手中拄著一個掛著布幡的竹竿,肩上掛著一個與衣同色的布袋,布包裏放著些東西,隨著他走路晃晃蕩蕩的。
與他樸素到失去光澤的灰衣裝束正好相反,他的容貌簡直可以說是與日同輝,即使歲月和風霜在他臉上留下些許痕跡,卻絲毫沒有給他天生帶來的俊美容顏折損一絲,反而因為這些歲月的痕跡,為他更加增添了一份如酒醇香般的魅力。
他來到揚州城南的月老廟前的許願樹下,從月老廟借了張方桌出來,支好桌子擺上筆墨紙硯,和月老廟前千篇一律掛著的“觀想算命”布幡不同的是,他的布幡上寫著的是“代寫書信”四個字。
他來到早,這麼早還沒有人來,他在桌上擺了一本書看,又從布兜裏拿出一個包著饅頭的紙包,一口口慢慢吃起來。他進食的動作很慢,牙齒咀嚼的幅度也十分小,讓人感覺他吃的不是饅頭,而是在吃什麼珍饈美味。
等他吃完饅頭看過兩張書頁之後,月老廟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城南的月老廟離得城南城門很近,又是通往揚州鬧市的畢竟之地,於是不少攤販都會在月老廟擺攤。這裏沒多大人管,也不用向官府交攤位費,不少攤販都喜歡在這裏擺攤,隻是要起早,否則就沒有位置了。
在鬧市通向月老廟的路上,一頂朱紅的小轎抬了過來,距離許願樹不遠的一個拐角處停了下來,轎簾掀開,一個身段婀娜的美貌女子從裏麵出來,手中繡著紅藥的團扇不熱自搖,她對四個抬轎的仆從道:“你們在這裏等著我,一步都不能離開。”
接著她走向許願樹,每當她美豔的石榴裙從攤子前飄過去。攤販們都會用極其響亮的聲音對她吆喝,不為了招攬生意,隻為了得她遮著半張臉的嫣然一笑。
她走到男子攤前,輕聲說:“這位郎君,我想要給遠方的朋友寫封信。”
男子頭都不抬一下,繼續看著眼前的書卷,說道:“給女子寫信三文錢起價,給男子寫信五文錢起價。”
女子誇張地啊了一聲,“為什麼給男子寫信就要貴兩文錢呢?這是什麼規矩嘛!”
“這是我立的規矩。”
“就不能便宜一點?”女子不滿地撅嘴蹙眉,惱怒的模樣也別有一番風流嫵媚。
男子道:“本店可以賒賬,但概不還價。”
“那好吧,我就寫一封,給男子的。”女子抿唇一笑。
男子手中的書本翻過一頁,又道:“建鄴的加價兩文,長江以北加價五文——”
“那揚州本地呢?”
“揚州本地的,看是寫給誰的了。”男子將書卷撤了下來,對女子微微一笑道,“不知陳夫人今天又想寫信給誰?是建鄴的曹大人還是揚州的新府尹大人?”
陳玥笑著把手中絹扇砸在他手上,半是嬌嗔半是嬉笑的道:“你真是越活越無趣了,說得這麼明白我可就沒話說了。”
魏休音也是笑著,“少年聽雨歌樓上,中年聽雨客舟中,暮年聽雨僧廬下。哪一個不是越來越沉穩,你見過越活越回去的人麼?”
陳玥手中的絹扇搖啊搖的,帶來陣陣香風撲鼻,她抬眼去看頭頂上方掛著紅吊牌的樹梢,突然說:“你天天在這許願樹下坐著,難道就沒有什麼心願要許麼?”
“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求到天上去,也不會是你的。”
“不要說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瞧你裝的那樣。”陳玥一隻手掩了他反駁的口,哼哼道:“從回來到現在,你難道就一點不想去見他?”
陳玥伸出一隻手,大拇指掐著小拇指尖,畫得龍飛鳳舞的指甲單薄而美麗地翹著,“一點點。”
魏休音看著她,又好像不是在看著她,目光凝重而悠長。
女子嬌美的紅唇在潔白如皎月的團扇上透出一絲豔麗的誘惑,有絮語輕輕如銀鈴,“我聽劉煜說,你曾經說你放不下他,以後的事情不知道。那現在我問你,你還放得下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