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他放不下的情,那是一個他放不下的人,那也是他傾盡半生所做的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無論是作為一個人還是一個君主,他都實在太過平庸,平庸到什麼都失去了,還是想抱著那個人那段情不放。
“你說——”他指了指頭頂上方那些紅木牌,牌上寫著的都是情人們之間甜蜜而庸俗的山盟海誓。“你說,他們若是遇到苦難,是否還會像寫上這些誓言的時候一樣對感情如此忠貞不二?”
陳玥道:“這個問題,是人間永恒的主題,沒有人能徹底參透情之一字,它如此神秘而美麗,讓人對之癡迷,為之痛苦,甚至不惜性命。”
“你在害怕。”她點出了魏休音心中所想。
魏休音道:“你說對了,我在害怕,我想,要是有人能幫我做這個選擇就好了。”
陳玥靜靜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微微彎下身,她低敞的衣領裏露出些許春光,魏休音把她的團扇往上一擋,隔著絹紗刺繡對她道:“有話好好說,別靠得這麼近,我會成為整個月老麵算命先生們的公敵的。”
“你不是號稱萬人敵麼?”陳玥笑眯眯的,“看你這生意這麼冷清,不如抽空去給我彈個琵琶吧,今天來了個北方的大商人,想要聽涼州慢,你也知道我這明月歌坊裏大都演奏的清商樂,胡地樂曲會彈的人不多。”
魏休音想了一想,問道:“什麼時候?”
“就今天晚上而已,銀子是不會虧待你的,你放心去吧。”
“不是我惦記著銀子,而是你每次都不結清,我才不得已催的,我也是要養家糊口的。”
……
陳玥回去的路上咬著團扇的邊沿恨恨的想,這個曾經的皇帝真是越來越不高貴了,不久幾十兩銀子嘛,我又不是不給他!
轉念又想,幾十兩銀子比花魁一晚身價還高,好像還真有點肉疼……
明月歌坊興起於五年前,歌坊的創立者是一個京城傳揚天下的名妓,這五年間,這個女人憑借著與官府的密切關係和獨具一格的經營特色,在揚州的錦繡富貴鄉中聲名鵲起,風頭逐漸蓋過了揚州本地原來的秦樓楚館。特別是一年前,由揚州官衙教坊主辦的花魁大賽中,明月歌坊獨占鼇頭,一連奪下了花魁花相兩個名頭之後,明月歌坊的名頭在揚州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將這座明月歌坊帶入巔峰的幕後之主便是陳玥。
魏休音還記得五年前自己離開明月歌坊時,她曾經來送過自己,用十分輕佻的語氣評價自己的容貌,而五年之後,她依舊是……那麼輕佻。
想到陳玥,魏休音總是想要歎氣,一歎再歎,恐怕世上沒幾個人是敢說自己喜歡做妓女的,偏偏有一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一個,還就是在自己麵前。
天色將晚的時候突然來了好些少婦,排著隊讓自己寫信。她們都是西南邊陲戍邊戰士們的家眷。
幾年前,西南邊陲的大理國忽然對邊境興兵,危險直逼蜀道,剛剛傾覆了魏朝的大將軍崔雪麟領兵向西南而去,幾年之內不但平定了戰亂,還將大理國臣服的民眾遷入紅泥河流域,建立了安南都護府,命將士們為其遷入的大理國百姓建立家園,讓他們在大燕國境內休養生息繁衍後代,一旦大理興兵再起,他們便是第一批衝鋒之人。
如今都護府已經逐步建成,遷入的大理民眾也已經逐漸熟悉了大燕的生活,那些幫助建立都護府的將士們也該回家了。
人心思歸,家中的父母妻兒也十分思念他們,越是到了將要回來的時候就越是思念,每隔一段時間這些將士家屬們都會結伴而來給遠方的丈夫寫信。
少婦們各個都是在腹中網羅了一大籮筐的話,還都是些家裏家外雞毛蒜皮的小事,繁瑣又沒有頭緒,魏休音絞盡了腦汁才能給她們寫清楚了。
等到忙完了已經不早了,蚊子都成群結隊跑出來吸血了,魏休音緊趕慢趕趕回家洗了臉擦一擦身子換上壓箱底的新的細麻絹製的金邊白衣——第一次陳玥要他取幫忙彈琵琶的時候就挑剔過他的衣裳,還連坑帶騙的給他買了一件金邊白麻衣,因這麻絹織得細密柔軟,比吳江絲綢都要貴,才一件衣裳魏休音就得花三個月才能還清布錢。
偏的陳玥還偏要他穿這個演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