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滿庭沒聽見他說什麼,隻顧著追問夭夭蘇空青的下落。
夭夭道:“你不用為他擔心,我們塢主立下了規矩,隻要是通過了考驗的人都是我們桃花塢的客人,他既然已經通過了考驗就不會有事,現在你還是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請問姑娘,這桃花溪上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考驗。”蕭若蘭問道。
夭夭淡淡一笑,折過身繼續撐槁,仍然是撐一下唱一句。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依相隨,映日浴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
此處落英繽紛,芳草鮮美,日影湖光相對,佳人俊少相映,實在應景。
孫滿庭坐在船艙裏,聽她唱了好幾遍,這條桃花溪仿佛沒有頭,歌聲縈繞,調子在嘴邊,一個不留神就流了出來,唱和了最後的那一句,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
恍惚中,有人在他耳邊說,別再往前走了,她不會帶你們去桃花塢的,跟著她隻有死路一條,傳說裏那些有去無回的人你都忘了嗎?
孫滿庭喃喃,不會……不會,這裏隻有一條路,隻有一條路,她騙不了我們。
那個聲音輕輕冷笑,說你看,你看她。
孫滿庭依言抬頭看去,船頭上站著的哪裏是嬌美紅顏,那是一個白骨銀絲的骷髏站在那裏,空洞的眼眶閃爍著幽幽的光,天色仿佛都暗了,快變成化石的嘴張張合合,依舊有曼妙的歌聲傳出,相親相隨,相依相偎,配上敲打牙齒聲音,陰森恐怖至極。
孫滿庭一顆心都快嚇得停止跳動了,那個聲音柔聲安慰他,別擔心,去、去搶了她手中的竹篙,去把她推下水去,你們就可以逃走了。
可是……他遲疑著,我還要去見空青,空青,蘇空青。念著這個名字,神智似乎清晰了一些,他堅定地道,我還要去見他,我不能逃走。
桃花的想起愈發的濃鬱起來,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又重新響起,卻是熟悉的夜半都會夢到的那一個。
蘇空青!孫滿庭跳起來喊道,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心髒像被刀割一樣生疼,想到他的名字就會覺得頭暈目眩,想著有關他的一切都會覺得心酸,念著他的名字就像流淚,喊出他的名字就像把心放在刀尖上戳、放到酒缸裏泡著,痛得麻木。
你聽我說……
孫滿庭猛烈的咳嗽起來,我聽你說。突然後背一疼,沉重的眩暈感再度襲來,失去意識之前還聽到那一聲聲急促的再喊,滿庭……滿庭……
忽然心安。
沿著溪水進來的,小船在蘆葦蕩中靠岸,夭夭從船頭跳下來,急急忙忙往裏跑,連裙擺曳了水裏都顧不上。岸上早早等候她來的女子們去拉她的船過來,看到船上鮮紅的血跡,眼中的驚訝亮了一瞬,便不發一言的拿了工具過來擦洗。
桃花塢主在擺弄著案上那把七弦的琴,琴身上金漆畫了很漂亮的鳳舞九天的圖案,隻是琴弦斷了兩根,奏不得曲。
夭夭進來的時候聽到桃花塢主在問蘇空青,你會修琴嗎?
蘇空青說,有人說做琴弦最好的材料是鹿筋,既柔韌又動聽。從來都是自負清華才高八鬥的風流貴族青年瞥了那把琴,冷淡的說,不過這裏沒有那種材料,這琴也不需要這麼好的材料。
桃花塢主笑笑的動手拂過琴弦,問進來的夭夭,“他們怎麼樣了?”
夭夭提了一口氣,看了蘇空青一眼,低眉道:“傷了一個。”
蘇空青跳起來跑過去抓住她的手,追問道:“是不是滿庭?”夭夭不敢看他,“姐姐已經在醫治了。”蘇空青鎮定了一瞬,鬆開她的手,盡量平靜的說,我知道了,一定是跟他同行的人。
你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蘇空青掛著笑對夭夭說。
夭夭鬆了口氣,再抬頭看著他的時候眼眶因感動而微微泛紅,垂手飛快的退了出去。
座上的塢主嗬嗬笑了兩聲,刻意地大聲歎了口氣說:“蘇公子你真是個厲害人物,不過才來了我們桃花塢幾天,就能讓這些桀驁不馴的小妮子們如此馴服聽話。我想……你說一句,比我說還管用,那句話說得還真對,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蘇空青低眉笑了一下,沒回頭說,不過是以真心換真心罷了,這個世間,無論是誰,都希望能有人用真心待自己。
他離開後帶來一片光暈,青絲紅顏的女子彎了玉雕一般的手指,側首凝目,心中掂量這那兩個字——真心。
幔簾後麵有一刻不停撥動佛珠的聲音徐徐慢慢,誦經聲低沉緩緩。